城內的軍士,宿于街道的、睡在室內的,在號角聲中一隊隊集結、登城。
他們先是神經質地盯著身旁的人,直到認出身旁袍澤,才緊張地望向城外。
沒有動靜。
仿佛那聲炮響是他們的幻覺。
只是小兵腦袋里流出滿地的血是真的。
就在他們放松警惕時,有人指著城外深處漸顯現的人影。
那是十余個騎在馬上的人影,似乎擔心遭受炮擊,他們站得很散,排出大橫隊,在陰影中緩緩朝前踱馬。
離近了,他們在篝火旁高呼萬勝,揮舞旗幟圍篝火奔馳。
就著篝火光亮,齊雙全聽見有人說,那是駐屯在梁家河后哨的旗幟。
沒人知道后哨的情況如何,只是驛城中的士兵士氣低落。
艾將軍登上城頭,專門到東南角樓來看了一趟,眼中滿是悲憫。
他問了小兵的姓名,本想割下一縷頭發帶回給家人,卻被告知小兵沒有家人,只好俯身用手合上那雙對世界充滿好奇的眼。
等將軍離去,一切重歸平靜。
齊雙全靠在冰冷的墻垛后,閉上眼卻怎么都睡不著。
他去西南打過奢崇明,生離死別見得多了。
死個人不該讓他寢食難安。
可他閉上眼就是小兵找他要軍餉。
這很反常。
他摸了摸小兵,已經涼了,別人都在呼呼大睡,只有他還在想小兵死前想說出口的話。
想了又想,齊雙全從腰囊摸出一文錢,先放在小兵胸口衣裳里,后來想想,又拿出來使勁掰開小兵緊閉的嘴,把那枚嘉靖通寶放進去,合上。
這次他終于能睡著了。
夜里叛軍又放了兩次炮,一次是大炮遠射,另一次是把四門小炮推到河岸這邊,灌了散子朝城頭打。
這一夜齊雙全斷斷續續睡了有一個多時辰。
清晨醒來時,天色還未全明,但西門外的叛軍正在交兵,聽人說是駐扎在火燒溝的前哨部隊,在敵軍側翼發起襲擊。
所以叛軍的東面圍城部隊也在向西調動。
將軍在驛城內傳令,不鳴金鼓,選出五隊出城拖延叛軍援軍,并派馬兵奔赴榆林求援。
城門才剛剛打開,對岸的炮兵就在二百步外發起轟擊,紅夷和佛朗機,一顆顆實心鐵彈往城門洞里鉆。
齊雙全聽著不遠處傳來的慘呼聲,煩躁地搓了搓胡須,罵道:“到底誰他媽第一個做的城門?”
想進來的進不來,想出去的出不去。
策應的步兵都被炮彈轟得出不得城,最后只有二十余騎硬頂著奔出城去,叛軍隔著河岸一排銃打過去倒下一半,剩下的也自相潰散,被敵騎追逐。
西邊交戰聲很快停息,但賊兵沒停,留下部隊在城外圍困,大部隊朝西邊火燒溝攻去。
齊雙全所述的百總隊被把總從角樓撤了下來。
今天夜里他們能睡屋子了,八十七個人,四間房,其中一間沒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