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抬著小兵的尸首下城,弟兄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尸首被抬到城北的官署里,里面放了二十多具尸首,那些被炮直接打死的都慘不忍睹,小兵算模樣不錯的。
撤到城下也不能閑著,驛城里的老樹、房頂和城里的野草遭了秧。
下午,一身惡臭的將軍大公子帶著家丁,收走了步兵馬兵所有未經鞣制的革帶、皮張與皮靴,還從軍中收拾了備用草鞋。
城里有三口井,但只有一口能用,晝夜不息打水也難以供給上千軍士飲用。
另外兩口井,其中一口被碎石堵死,到現在還有軍士下去掏。
最后那口井,里面泡著死人,聽人說最早撈出了只官印,好像是驛丞在驛卒暴動時被推下去了。
那口井在上午就已經在將軍的命令下清理出來,下去抱尸首的就是大公子艾懷光。
否則很多人寧可渴到搶別人水喝,也不愿吊到井下頭干這事。
圍城的第二個夜里,關中兵吃到出兵以來最奢侈也最簡陋的一餐飯。
馬肉草根干草煮面條。
艾將軍三個在軍中的兒子都帶家丁散在隊伍里,跟關中來的軍士一起吃飯。
大公子懷光吃飯很快,他的衣裳臟了,換了身帶血的死人衣裳,簡單洗了洗,便坐在隊伍里跟軍士聊天。
齊雙全問他:“少將軍,今天不是把皮子收上去,咋面里沒有?”
“你想吃啊?”艾懷光笑瞇瞇地搖著頭:“我嘗過了,咬不動,還得再泡兩天,水的事已經解決了。”
“將軍今天讓我掏了口井,嗯……”提起來掏井,艾懷光就想吐,他咬牙忍了忍,道:“我把下邊擦凈了,等它洗兩天,臟水流走,我們就有三口井,水足夠用。”
“兵糧也不用擔心,我們攜有千余人的四日兵糧,還有六日緊急軍糧,還有騾子驢、牛和戰馬,四日兵糧混了草根、干草、生皮、大牲口肉,足夠用八日,倒時候再殺牲口。”
“這附近連百姓都沒有,城外的賊子憑啥能圍我們一個月?今天已經向榆林求援了,杜總兵要不了就會發兵來援。”
艾懷光和士兵一樣盤腿在地上坐著,擺手道:“弟兄們在關中過好日子,被將軍招來,在這驛城里吃草根啃皮子。”
“將軍說了,等打出去,弟兄們能大魚大肉吃起來,他就帶我吃熊掌去;但只要在這城里,弟兄們吃什么,我們父子就吃鍋里剩下的,只要我們沒餓死,你們就不必擔心餓死的事。”
說著,艾懷光把頭轉向南邊,那是城外叛軍營地的方向:“我要是快餓死了,就出去捉倆賊子給你們吃。”
在軍士們一片叫好聲里,齊雙全看著神采飛揚的艾懷光,他悟了。
人們都說艾氏一門三代將軍,代代都把兒子帶在軍中。
從前齊雙全總覺得,父子兵上陣還有個勇氣,父子將軍上陣好像沒啥用,而且一死就絕戶。
可今天他的想法變了。
將軍把兒子帶在軍中真的很有用。
士兵不愿做的事,兒子能做;士兵不愿吃的東西,兒子能吃。
將軍兒子都做了,士兵還有什么不能做的;將軍的兒子都吃了,還吃得巨香,他們又有什么不能吃的?
艾懷光伴著夜幕走回南門的城門樓,軍士們士氣已得到很大提振,賊兵又向城上打來幾顆炮彈,令他煩惱得很。
‘這賊子的火藥就用不完?’
城門樓的房頂被炮彈打得落了一地灰,走進城門樓時,艾穆正用兵書遮住飯碗,揮手驅走面前墜落塵埃。
“咳……懷光,軍心如何?”
艾懷光抱拳道:“父親,軍心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