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見過這樣的事,也沒做過這樣的事。
甚至自陜北兵變民變起事,他都沒聽說過哪個將領在擊敗賊兵后,把脅從百姓全殺掉的。
甚至連賊擊敗了官軍,也沒有把不愿反叛的官軍全殺掉的。
在山陜之間,在這片土地上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
這里每個人從軍從賊都是為了活著,為了活著,他們不得不相互廝殺,但當廝殺結束,即使官軍對賊人,除了首領,其他人能招降的招降,不能招降的就放掉。
盡管地方百姓不喜歡,地方上的官員卻也都會給他們安置田土。
朝廷賑災不利、欠餉多年,每個人都于心有愧。
楊彥昌臉上皮膚有些麻木,只好用笑容來緩解尷尬:“他們和曹帥、和小曹將軍也是同鄉,說起來你們都是山西……”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曹變蛟一板一眼地拱手打斷“楊將軍,我們是軍,他們是賊,軍賊之間,豈容同鄉之誼?”
楊彥昌看著不遠處被笑嘻嘻的遼兵綁起來的俘虜,他腦子已經亂了,根本沒法思考勸說曹變蛟對軍令無濟于事,還是盡力勸阻道:“他們只是山民,小曹將軍看他們的樣子難道看不出來?”
“繳獲連一件鎧甲都沒有,七十多張弓,就沒有一張弓力過五十斤。”
曹變蛟無動于衷,面無表情像個機器人:“軍令如山,楊將軍要抗命?”
楊彥昌是個被現實錘得挺慫的人。
習慣了陪笑臉,給叛軍、給友軍、給部下,一年多以來,身邊沒有能讓他挺直了脊梁說話的人。
哪個都惹不起。
但哪怕他受制于人,那些人也都會給他面子。
唯獨這次,曹變蛟柴米不進,他心里火氣很大。
楊彥昌臉上笑容漸冷,幾乎咬牙切齒,道:“抗命?這他媽的是什么亂命,草菅人命!”
“老子是延安參將,又不是他媽的延綏參將,要殺你殺,你去殺!”
曹變蛟沒說話,臉上仍然沒有表情,只是目光定定看著他。
楊彥昌罵完就后悔了。
這曹變蛟長得跟他叔叔特別像,體格都壯得像牛犢子一樣。
他尋思這家伙要發起瘋來,他恐怕就是個做刀下之鬼的材料。
但曹變蛟沒拔刀,只是看了他片刻,將目光移開,看向押解俘虜的地方,等俘虜都被捆綁好,才轉頭過來拱起手,點點頭語氣平靜。
“卑職領命。”
說罷,曹變蛟抬手朝那邊揮下。
先前還懶散談笑的遼兵轉眼換了模樣,四十多人訓練有素地四面散開,自俘虜群外圍站隊立定,隨隊長一聲號令,個個拔刀向俘虜群砍去。
一時間血流遍地,哀嚎遍野。
延安營的士兵都看傻了。
“楊將軍,你今日解散脅從,就是告訴所有人從賊無罪,明日賊首稍脅,他們仍從,我等報效君王無懼苦勞,可這樣打下去,何時才能完成陛下囑托。”
在告饒哭喊的背景音里,曹變蛟看向楊彥昌的表情復雜,眼中既有憐憫,也有羨慕。
他說:“將軍可知在關外,多少遼民漢兵脅從東虜,反過頭來殺漢人?十余年來,父子相殘、叔侄相殺,多少人死在同族刀下,漢人剃頭就是東虜再無回頭路,難道我們還能等東虜的頭發長出來?”
“脅從……也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