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勸道:“陛下兩日不曾回寢宮歇息,回宮好好睡一覺吧。”
朱由檢坐回龍椅,打著哈欠對此充耳不聞,提筆在四川巡撫的奏疏批下:其奉調已久,此時猶然上請,急公之義安在,命所司酌覆。
批罷,他才靠在龍椅上道:“西南西北撫局未定,太倉儲銀不足一月,朕知心急無用,江山飄搖,如何安臥?”
朱由檢又取來一份奏疏,看了一眼又放回去,看向曹化淳:“奏疏你動過了,這該是順天巡撫劉可訓請錢糧的奏疏。”
曹化淳連忙拜倒叩首:“奴婢不敢動,只是爺爺近日太過心焦,心想這幾封新至奏疏,興許能讓爺爺心情好些。”
曹化淳很清楚,登基三年,曾經在兄長保護下人畜無害的小貓,已經被事態逼得喜怒無常。
朱由檢面有怒意,神色不善地看了曹化淳很久,才嘆息一聲,道:“你先起來,只此一次。”
待曹化淳起身,崇禎皇帝看著他道:“皇帝何其難也?自朕登基以來,國事漸敗,是我德行不夠才力不足,不足以讓上天收回旱魃,亦不能扭轉文恬武嬉,更無識人之明,忠奸難辨。”
他抬手指著掃過御案:“一封封奏疏擺在眼前,朕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一個個建議送至當面,亦不知哪個能用哪個不能用。”
“昨日的還未看完,今日的又送來,你是好心,但僅此一次,朕是國主,難道蓋住奏疏,就能躲掉了?”
說罷,崇禎自御案取過奏疏又放回御案,嘆息一聲,曹化淳才發現皇帝映著燈火的眼中晶瑩,似有淚水。
“朕很久未夢見先皇長兄了,止虛子,你去把先帝的假山取來。”
曹化淳垂首應下,快步走去寢宮,等乾清宮終于只剩下崇禎一個人,接連挫敗的巨大壓力和委屈,如排山倒海涌上心頭,終于讓崇禎眼眶流下清淚。
他只是想起十歲那年,長兄登基,那時他還不懂事,就見人人對哥哥畢恭畢敬,便拉著天啟的手問:哥哥,皇帝是什么官兒?我能做皇帝么?
那年哥哥已經十六歲,明白皇帝意味著什么,宮人嚇得接連叩首,但哥哥只是笑笑,說:等我做幾年,就給你做。
后來他成了信王,讀書明理,知曉尊卑有別,兒時的玩笑話被忘得一干二凈,只想做個賢王,不給母親丟人、不給哥哥丟人。
只是想到皇兄落水病入膏肓,召他進宮,臉色很差踏在龍榻,開口說:弟弟怎么這么瘦,以后要多保重。
哥哥言語無力,只說:來,我弟當為堯舜。
崇禎淚如雨下,他多愿意躺在床上命不久矣的是他自己。
天啟皇帝最后的遺言只有四個字,笑著說:弟弟愛我。
大明三百年,心甘情愿兄終弟及只此一次。
空蕩蕩的乾清宮里,崇禎皇帝面容猙獰,無聲嘶吼,昏暗燈光映著影子打在匾額上,像一頭巨大、憤怒的負傷困獸。
當曹化淳從寢宮取來先帝手做沉香木假山時,乾清宮里的皇上已神色如常,正在為禮部寫下一封指示召見石柱土司秦良玉的詔書,要賞賜錢幣牲畜酒水。
同時還作了首詩,以表揚秦良玉的功勛。
“蜀錦征袍自翦成,桃花馬上請長纓。世間多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里行!”
沉香木的假山拿在手中,這是天啟皇帝還是太子時給崇禎做的。
那時他們被西李撫養,常常遭受虐待,朱由校常對他說,西李選侍不是你生母,你的生母葬在西山,以后長大了要記得去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