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見的貧富差距現身于城區的邊緣,越是困苦貧窮的地方,燈光就越為詭譎,凌亂的五彩建筑燈、亢奮的紅色和白色探照燈、憂傷的深藍街道燈,古舊而殘敗的巷口燈......它們無情的擁抱在一起,像一群蠢蠢欲動的革命隊伍朝著市中心努力靠近,常有受過良好審美教育的公民以為,D級將自己無能的憤怒祭祀給了這些光芒,祈禱它們更亮一點,更亮一點,最好連在星盤的人早上起來,都發現自家天花板上全是阿比尤落的亮光。
當人寄希望于某個東西之時,神化它就是必然的。這可能已經與希望無關了,而是成了自身存在意義的再度鼓勵。
這座城還殘留著許多暴動、憤怒、勞作和幻想的歷史,如果你走在街上,在停頓的間隙,這些歷史的形態和氣味就會一股腦沖到你面前,打破城市用以偽裝的平靜安詳,悄悄在你心里放下一個持續重復的聲音——趁你還能,快逃吧!但很少有人會離開阿比尤落,這座城得以存在的根基如今并不依靠帝國或勞動者,而是某種恐慌,就像你不敢離開戰亂的家鄉和熟知的一切,即使一個敵人剛剛被打敗,另一個又接踵而來。
市民大致劃分為兩種,公民和D級,他們對于生存這個概念奇跡般一拍即合,經歷了數十年的磨合和小型戰亂,大部分人開始安于現狀,各自生活在各自的區域里彼此間互不干擾,對于D級來說日子是苦了不少,只是他們獨特的小行星人樂天派,讓這群人得以在最殘酷的環境下尋找更多機會,生活在縫隙里是件差勁的事情,就像要把鼻子使勁兒往上湊才能呼吸,但他們習慣了,D級習慣了不聞不問埋頭苦干,公民習慣了躲在自己的區里歧視他們。
習慣,是一個強大且無情的神,它在阿比尤落找到了龐大的信眾,力量與日俱增,不久后他帶來了他偏激的親戚,服從。
瀾從車窗看下去,圍繞著市中心的邊區布滿鋼骨架、繩索、吊車、濃煙和工人,說不清到底是誰在竭力向外擴張,是公民區要向貧民區奮力建設,還是貧民區要逐漸容納并成為公民區,只能留給下一次暴亂決定了。阿比尤落似乎從誕生以來,就沒停止過建設,仔細點就能看到各個時期的影子,有的地方還存有自由共和國的小型建筑,皇帝喜歡把手下敗將做成標本。還有一些細節,即使千萬雙眼睛一起睜大了也看不見,但往往經不出突如其來的凝視,某個蒞臨的旅人發現了屠殺亦或燒毀的痕跡,他如果對此做了一首詩,或是不經意說出了一句相關的話,他就會像這些歷史一樣消失不見,阿比尤落的痛處只接受默默承認、并識趣離開的人。
在安娜這邊,小行星人第一次在這個高度俯瞰繁華的城區,感到自己要比任何時候都接近這座城,他難以相信,阿比尤落從高處看去原來還有這幅模樣。象征光輝的建筑高聳入云,十五個小時的日照宛如一件不用洗的華麗衣裳,他能感受到建筑物的熱量四周遍布,形成了看不見的溫暖氛圍,所有地面的人和物都在有序穿行,人路過物體,物體捕獲人的殘影,阿比尤落是一座時時刻刻都在逐步形成的首都,一個城包裹著另一個城,當你想真正形容它的時候,總發覺似曾相識,也許你說過這段話,也許你已經用過別的名字命名了它。
宏偉的鏡面樓,海浪般涌動的光暈,吐息干澀的成群工廠,整潔到令人發慌的街道和亂做一團麻線的羊腸小道同時印入眼簾,用不了多久你就忘記自己到底看見了什么,只依稀記得一些形狀的碎片,像是夢囈時含義不清的動作,阿比尤落的生命就存在于這些運動中,亦每日都在少量消逝,人們最后會看見它把自己緊緊環抱,從地面連根拔起,向著遺忘挺近。
“小姐,先生,前面就是中心廣場了。”
該怎么描述這個光榮的場面,想必連星區最好的詩人都會啞言。
希古的巨型雕像豎立在磁力柱底部,他雙手背后,目視遠方。圍繞著他行帝國禮的是四位內閣長老,他們象征著四種權利,武力、知識、權杖和技術,這四人最初就已經在皇帝麾下,年齡與他相仿。人們為這四人起過很多外號,“執行者”,“四騎士”,“天啟者”,“四權杖”......但是最常用的,當屬TheFour。
日輪——
俄陀聶,帝國軍總督,個人作戰能力極強,曾被譽為帝國的拿破侖,起義期間未曾有過一次敗仗。后建立了中央情報局,提拔昆延。為人殘酷暴虐。
參孫,帝國第一位智者,記憶能力遠在九人之上,一人就足矣掌控宗教、文化和商業,令各個領域各司其職,互不影響。據說,他的大腦開發程度不像個人類。車臣現直屬于他,
月輪——
挪撒,內閣首領,掌握所有的政治活動,是四人中年齡最大,也是資歷最高的。
約沙法,主腦概念的推行者和執行者,泰倫斯集團的直屬政治領導者,普魯特、C2和火星的開發者,現為伊娃集團董事長。最近啟動了超能項目,意在培育一批人工智能和人類的結合體。
如果希古是帝國的廟宇,那么Thefour就是它的四根承重柱。
廣場的面積全部被白色大理石鋪滿,磚縫間鑲嵌著金絲,在陽光下好比巨龍的寶庫,守護著帝國的輝煌。昔日的歷史被塑造成一張堅強的面孔,五面巨大的帝國旗幟矗立,在微風中飄揚。
小型運河環抱著圓形廣場,它的水波泛著銀光,七十五名帝國衛兵如雕像般靜止不動,在一個空曠的場地,竟有一種天空是宮殿穹頂的感受,所有公民的步伐都很嚴謹,生怕打擾了這份凝重的莊嚴。
懸浮車上的安娜也不例外,他開始明白為什么人們常要在帝國廣場面前下跪行禮了,仿佛雙腿不聽使喚。此刻他屏住呼吸,頭有點暈,靜靜等待懸浮車離開這片區域。
“杰森,我們從上面過去。”瀾說著,她注意到安娜的氣色不是很好。“順便把車窗打開吧。”
“好的小姐。”
隨著懸浮車向上升移和新鮮的空氣,安娜緩了過來,從衣服內兜里掏出一個筆記本和一支鉛筆。
瀾看見那是個黑皮革的小本子,在封面中央有一段用中文繁體寫成的話——
未經說出口的就會消失。
他翻開本子,窗外的風吹動了幾頁紙,瀾看到上面有許多工整的筆跡,豎著排列,還有幾張潦草的建筑繪畫,試著將某個形狀或是希臘風格的柱子細致描繪,但并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