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多久沒洗過澡。
裸露在外的肌膚滿是泥垢,渾身飄著股一言難盡的酸臭。盡管衣衫襤褸,科頭跣足,但他面對外人一點兒也不局促,公西仇讓他坐下他就大大方方地坐下。
“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公西仇指著沈棠。
聽聞此言,少年波瀾不驚的眸子終于有了變化,循著公西仇所指方向猛地轉頭。開口就是沒頭沒腦的三個字“就是你”
也許是很久不跟外人說話,少年的嗓音較之同齡人要低沉沙啞許多。
“什么就是我”
少年緊跟著又問“便是你用四十文錢,買走了我的外甥他現在人呢”
四十文錢
買走他的外甥
什么時候的事情
沈棠隱約覺得這事兒熟悉,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公西仇免費幫沈棠賣起了安利,恨不得將以下的話強塞到少年的腦子里“不愧是瑪瑪,果然心慈好善,有菩薩心腸原來里面兒還有這么一段淵源。放心,你外甥跟著我這位瑪瑪肯定過得好”
沈棠“你閉嘴”
公西仇沒料到自己會被兇,神色委屈地垂首,悄悄上移視線觀察沈棠的反應。
沈棠“”
公西仇插科打諢的功夫,她就想起來“四十文錢買外甥”這事兒了。去歲還在四寶郡孝城的時候,沈棠的根據地在山上匪寨。為進一步擴充匪寨人手,沈棠決定跟祈善一塊兒下山采買,就是那一趟買來了呂絕。
在碰到呂絕前,沈棠看到路邊有一婦人懷中抱兒,那兒子肌膚冰涼,早在婦人懷中咽氣,但婦人明顯神志不清,或者說她不肯接受兒子夭折的事實,看著瘋瘋癲癲。
沈棠憐憫婦人慈母之心,便花了四十錢從她手中買走那具尸體,安葬后山。
除了這樁事情,沒其他的了。
沈棠咽了咽口水,暗道離了大譜
她現在上哪兒給少年弄個外甥出來那名婦人應該就是少年的阿姊,仔細一看,二者眉宇間的確有些相似。但,那名婦人怎么就不告訴他,他外甥已經夭折了呢
“咳咳,此事其實”
沈棠神色為難地看著少年。
公西仇看到這架勢便知道出問題了,他佯裝調整坐姿,將跽坐改為非常散漫無禮的坐姿,身形歪斜,重心倚在矮桌上。深色勁裝下的肌肉已經“蓄勢待發”狀。
沈棠直接坦白“那時候,你阿姊抱著他坐在路旁,我原以為這孩子是生了病,還有一口氣,便想著過去看看。誰知脈息全無,才知他已咽氣許久。肚子碩大,應是被觀音土憋死的。你阿姊問我要不要買,我瞧她神志不清的樣子,實在可憐,便出錢買了下來,買回去后好生安葬了以上這些話絕無半字虛言若你不信我可以告訴你你外甥墳塋所在。”
隨著她的講述,少年眸光一點點暗淡下來,并無任何懷疑、暴怒,顯然是有一定心理準備。他嘆道“阿姊一家就這么點兒血脈,原以為能找到他,將他好好撫養成人,輾轉打聽到沈君的消息沒想到會如此”
怪只怪他回去得太晚。
怪不得其他人。
少年為何不懷疑沈棠的話
自然是因為他回去后,看到渾身骨瘦如柴,唯獨肚子碩大的阿姊,才知家中遭了什么難。一家五口,除了外甥,其他人俱是一樣的死相。少年對外甥還活著報以一絲希望,但理智又告訴他可能性不大。
外甥年歲太小,兩個比他年長的都夭折了,他能撐到被有好心人買走撫養
沈棠的回答讓他懸吊已久的心落了地,只是那沉重的響聲讓他失落難過
“節哀。”
沈棠只得如此寬慰。
公西仇聽完,也大致明白里頭的經過,忍不住哪壺不開提哪壺,神色略帶不滿和指責,問道“你好歹也是個武膽武者,連庇護幾個普通人的本事都沒有嗎”
沈棠白了一眼公西仇。
道“外界跟你們一族風俗不同。”
在公西仇的族群,嬰孩一般是由母親和娘家舅舅一起撫育的,族人住得近,互相照應很方便。但在外界,女子嫁到婆家,少年作為小舅子不可能也跟著嫁過去啊。
即便想庇護也有困難。
少年好脾氣地沒有惱怒。
只是默默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其實這事兒還真怪不到他的身上。
少年運氣好,還在孩童時期就被人發現根骨,收走當了徒弟。因為家中出了個武膽武者,無形中也給家中父母姊妹臉上添光,她的阿姊還因此找了門極好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