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君心似海
大雪一連下了三日,整個京城銀裝素裹,分外妖嬈。到了夜里,萬家燈火,映的白雪可愛至極。偏偏是大年二十九,家家戶戶都上了燈,偏偏這時雪停了,風也住了。偏偏這時鄭府門外停了一輛馬車。
他回來了。
這是盧姝寧為人新婦的第一個年,朝朝暮暮盼望的那個人終于回來了。
鄭垣進門就跪下磕頭,向父母問安請罪。這到把二老嚇了一跳,許多年來還是頭一次看見他如此恭順低頭認錯。二老心中又驚又喜。一家人圍著暖爐互訴離別之苦相思之意,他也說著一路的奇趣見聞。
盧姝寧聽著有趣,也笑著擠進來,道:“我說呢,這下了三天的雪刮了三天的風,說停就停了,原來是貴人要登門,全給你讓路呢。少爺你這回來就不走了吧?”
從她一進來,他立馬就收住了笑容,板起臉來:“關你什么事。”
她依舊笑著:“少爺,你看你這一回來,咱爹咱娘高興的什么似的,多熱鬧呀。”
他冷淡的“嗯”了一聲,說道:“以后不許你用‘咱’,那是我爹我娘,不是你的。”
鄭母早就看不下去了,上去就是一腳,怒道:“我不是你娘,我是她的娘,你以后別叫我,叫我也不搭理你。”
出師不利,她知道自己不討好,找個理由退了出來。縮在一個安靜的角落默默賞雪。
成親后的這四個月,公婆對她無比寵愛。她的好婆婆說了,這么好的兒媳恨不得天天縫在身上,就怕一出門丟了呢。若誰家有個婚宴壽宴,那更是走哪帶哪,逢人就夸。為了不讓她寂寞一秒鐘,鄭母是想花樣的帶她玩。自己都覺得不是來當媳婦的,倒像是來當主子小姐的。管家婆子們更是會看眼色,見她得寵,誰也不敢怠慢她。
可現下她才明白,不管自己如何乖巧懂事,他是如何讓人不省心,畢竟他才是親生的,他才是一家之主。他們有說有笑,其樂融融,方知自己是個局外人。看著一地瓊瑤,不免傷感想起家來。
那邊鄭父鄭母給鄭垣使眼色,又扯袖子又拽衣襟的,窸窸窣窣說了好些話。他臭臉一擺站起來就走,說自己累了,回書房睡覺去。
待他推門進了書房,看火盆燒的正旺,則一邊烤手一邊打量各處歸置:書籍井井有條,擺設一塵不染,臥榻也換上了貂絨厚褥,瓶中也新插上了未開的臘梅枝條。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年三十一大早,就開始各種繁雜節禮,拜神請神,燒香叩頭,一家人整整齊齊。進出忙碌的仆人得了賞錢個個欣喜。春聯,燈籠,新貼的窗花,福字,一片通紅,喜氣盈盈。祭祀的三牲六畜,廚房里冒著大團白氣的蒸鍋,各處廳堂擺好的酒水茶食,香氣撲鼻,年味濃郁。大門外漫天漫地的白雪中,爆竹劈啪作響,一群孩童拍手歡呼叫好。
真是一個好年。
鄭垣自然不管這些,該應付的都應付完了,躲在暖房里烤手偷懶。
姝寧進來笑道:“少爺,原來你在這。母親讓我學著管家,做一些理財記賬之類的,她說她老了,諾大一個家早晚要交到我手里,讓我慢慢學起來。”
鄭垣看著窗外,道:“跟我說做什么?”
姝寧低下了頭,道:“在汾陽老家的時候,我母親也教過這些,我和我妹妹算賬記賬的本領都是跟她學的。但這一間鋪子的買賣和一條街的買賣畢竟不一樣。我愚笨的很,怕學不好呢。”
他道:“知道自己笨就行。”心里卻道,一點主意也沒有,這種事也來問我。
她分明是謙虛,故意示弱,好讓他安慰自己幾句。誰知自討了個沒趣。轉身要走,他又叫住她,道:“記住,以后不許你進我的書房,也不許你動我的東西。”
她點點頭答應了。心里卻在自責肯定是哪里沒收拾好惹著他生氣了。哪里知道他就是那樣的怪脾氣。
除夕夜,仆人們放了假,除了幾個家生奴,其余的領了錢都回家了。
夜里守歲,二老借口說人老困的早就走了。
屋外燈火通明,煙花爆竹,喜慶熱鬧。屋里冷冷清清就他二人,誰也不出聲說話,尷尬的守著個大廳,看燭花爆了又爆。
一陣沉默無聊過后,二人偏偏默契的一同站起來,四目相對,分外別扭。他們又不得不生硬的故意錯開,一前一后回了他們的小院。
這小院正北是三間屋,做了書房,正南也是三間屋,做了臥房,兩邊是抄手游廊,院中是一顆海棠樹。他回他的書房,她回她的臥房。這兩邊門一關,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院子,和當中一棵干瘦的樹,和這一院子寂寞的雪,還有這個五味雜陳的年。
盧姝寧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趁著新年,鄭母為她做了一件灰白雜色狐貍毛披風,又一身白衣紅裙和一雙描金繡花的紅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