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竹敲殘月落,雞唱曉云生。
婢女早已備好了一桌神肴仙饌伺候玉子媯晨起,可他是個喜酒的,即便是朝食也少不了香醪佳釀,偏偏那鹿汁又喝光了,著甚惱人。
姒黎一進堂屋就看到他臭著臉眉目生煙,卻并沒有像昨日那樣怕他,反而自己也悒怏不樂的端坐在桌邊,百無聊賴的攪繞著腰褶的鸞蝶牡丹檐。
婢女在一旁伺候著布菜,姒黎僅嘗了一口便再無動作。
“吃不慣就讓人撤換。”
玉子媯轉了轉脖頸,盯著她半翻髻邊的瑪瑙卷須簪,目光掠過她似襯桃花的小臉,情不自禁在那方丹唇檀口上停了半瞬,方才的壞心情似乎剎那間云開月明不見陰。
“不用了,我只是沒甚胃口,你自己吃吧。”
姒黎撇了撇嘴,一雙柳黛眉間略含著雨怒云愁,微挑的睡鳳眸中也暗帶悵情惱意。
清晨的蓬勃朝氣悄悄纏了絲火藥味,玉子媯有些莫名其妙,昨日給她喝的那盞神農瑪玉雀舌茶里被他施了**術,目的是為了讓她不那么懼怕自己,省得她一天到晚一驚一乍動不動就跪。
怎得今日怕倒是不怕了,反而脾氣突然這么沖,難道是他不慎施錯術了?
他疑惑的扣扣腦袋,親自夾了箸涼菜遞給她道:“吃點這個就開胃了。”
姒黎本來不想吃,抬眸瞥到他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似乎不吃就會一巴掌把她扇飛,于是硬著頭皮嘗了一口,結果又是一口便停了。
那涼菜辛辣酸酐,又是冰鎮過的,這下玉子媯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他風月無數當然了解女人,姒黎這是小日子來了,難怪一大清早的就黑著臉。
“等著,給你弄點好東西補補。”
玉子媯說著便揮袖召出云鏡,須臾間,鏡中赫然出現個鬼面神。
那神身著斑斕戰甲,手持金戟,樣貌生得電目雷口、鑿齒長舌,便是執掌幽都七十五司,大名鼎鼎的郁壘神。
郁壘還未來得及叩拜,就聽玉子媯吩咐道:“去,讓饕鬄剜一滴心尖血送過來。”
轉眼瞥到桌上的清茶,又補一句:“順便去一趟女媧宮采些鹿汁釀酒。”
郁壘領旨辭圣后,恰逢郭旭牽著靜兒進來了,一進屋姒黎就感受到一股極其濃怨的陰氣撲面而來,想是郭旭已成渡魂司故而染上了陰氣。
“黎姐姐黎姐姐~陪我玩~”
靜兒手舞足蹈的跑過來抱著姒黎的大腿蹭了蹭,軟糯糯的小身子蹭得姒黎心情舒暢了許多,一把抱起他哄道:“好~靜兒想玩什么呀?”
靜兒奶里奶氣的撒嬌道:“黎姐姐陪我玩藏貓好不好~”
姒黎揉了揉他肉嘟嘟的小臉,笑道:“小笨蛋~兩個人怎么玩藏貓呀~”
靜兒指指郭旭:“還有那個姐姐,她是我的新朋友~”
“姐姐?”
姒黎探著頭瞥了眼郭旭,卻沒看到他身后有人,正疑惑時又聽靜兒說道:“對呀~姐姐在爹爹的肩上坐著呢。”
“……”
姒黎聞言心頭一怵,豎指凝起法力在眼角劃了一道,打開眼根果然看到郭旭的肩上坐著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身體支零破碎,死白色的體膚上源源不斷的往外冒血,雙眼深深凹進去兩個洞,沒有眼白只有黢黑碩大的眸子。
一些無法往生的陰魂生前怎么死的,死后就是什么樣,好比腰斬而死的衛戚只有半截身子,可這小女孩…比衛戚死得還慘,繞是姒黎見慣鬼怪,這副慘狀也煞甚駭人悚骨!
而郭旭當然知道這幼魂掛在他脖子上,昨夜夢魘時他就發現了,可他現在已成了渡魂司,潛意識里并不害怕這些山鬼精怪。
姒黎望了望玉子媯,正想問怎么回事,就見那小女孩忽然伸手捂住郭旭的眼睛,剎那間便進入了小女孩的回憶中。
他看到小女孩被關在一家青樓的禽圈里與牲畜同槽而食,最恐怖的是不知為何身上有許多細小的針眼,還看到昨夜夢里的那幕,小女孩被人從高處狠狠扔下來,死時尸體還在抽搐,瞪著雙眼無聲又絕望的控告生命不公!
罷了,小女孩隨著幻境一同消失,郭旭頓覺身上輕松許多,卻是一臉悲憤交加。
一向漠然的姒黎也頗為動容,胸中的殺意油然而生,她生平最恨這些拐賣婦女的豬狗東西,更何況如此幼女都不放過,著甚泯滅人性,該殺!
玉子媯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對郭旭道:“去吧,想辦法化了她的怨,渡她下幽都后再娶妻。”
風輕云淡的模樣略顯涼薄,畢竟于神而言,眾生一切苦難不過是如餐飲水罷了,神創造了人,也許會憐憫,但不會改變悲劇。
除非像郭旭這樣,若有所求,便用最珍貴的東西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