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打下的糧食堆進了糧倉后,幾天沒有忙活活計,謝政堂呆得身子骨有些緊巴。這天午后,睡過晌午覺,謝政堂來到前院的牲口棚旁,拿起糞叉,背起糞箕子,出了院門。謝政堂邊滿莊里逛來逛去活動著身子骨,邊滿地尋覓著牲口的糞便。
太陽偏西時,看到在鄰莊小學讀書的一群孩子吵吵鬧鬧地回到莊里,謝政堂想起自己小的時候,想起父親最后一次把他從私塾領回家的一路上那失落的眼神。小孩子的謝政堂不知道讀書有多重要,但父親一路上那失落的眼神告訴謝政堂父親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后人成為讀書人。
謝政堂邊想著自己小時候的事,邊尋覓著牲口的糞便。謝政堂終于看到了前面有一坨牛糞,就興沖沖地走過去,彎腰用糞叉一鏟,隨后扔到身后的糞箕里。拾完了一坨牛糞的謝政堂又想起自己三個兒子的小的時候。那些年,謝政堂拼死拼活,省吃儉用,一心想著供三個兒子讀書,讓他們像他們的爺爺一樣有學問,被人尊敬,可三個兒子見父親領著喜發叔起早貪黑地忙活,還舍不得吃舍不得喝,都不肯花錢把書讀下去了。
想到自己沒能如了父親的愿,自己也沒能讓自己的兒子們如了父親的愿,謝政堂有些空落落的。心里空落落的謝政堂又想到自己的三個孫子。謝政堂尋思著自己的大孫子和二孫子,就不得不尋思到了他們的媽,自己的大兒子媳婦謝張氏。謝政堂一想到自己的大兒子媳婦,就煩心起來,就不想再往下尋思了。煩心的謝政堂看了看遠處快接近地平線的日頭,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吐沫,覺得心里好受些了,才開始往自家方向走去。
謝政堂的大兒媳婦謝張氏有一雙大大的眼睛,而且讓人覺得她總在使勁瞪著那雙大眼睛。謝張氏也是小腳,可走路擰來擰去比別的小腳女人快得多。謝張氏也不知哪來的精氣神,每天公雞還沒打鳴就從被窩爬起來,別人都睡了才鉆進被窩,還從不睡晌午覺。
謝張氏父親是本縣的警察局長,當然喜歡管人,喜歡管事。耳熏目染,謝張氏也像她父親一樣,愛管人,愛管事。過門到謝家后,謝家的大事小情,謝家的老老少少,都躲不過謝張氏的那雙瞪得溜圓的大眼睛,沒有她不想管的,沒有她不敢管的。謝張氏的父親在縣警察局當著頭目,謝張氏成了謝家的警察。
地里是不是種點棉花?后面的菜園子是不是該澆水了?進城該坐馬車去還是該坐驢車?晚飯該做粥還是該做干飯?到集上該買切糕李的切糕還是該買切糕黃的切糕?各屋的炕席是不是該換了?該扎掃地的苕帚還是該扎掃炕的苕帚?布該染成藍花的還是紅花的?孵小雞該用蘆花雞下的蛋還是該用九斤黃下的蛋?……所有的事,謝張氏都要參與,都要出個主意,還都要大家隨她的主意。茅房的事,謝張氏也要管。自打有這個宅院,茅房就在前院的西南角。謝張氏過門后,非要把茅房挪到后院的東北角,和家里的女人鏘鏘好幾回,最后跑到自己公公那說。到了公公的屋,她一開口,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的謝政堂把左手往桌子上一按,起身,出門,躲開了她。
讓一家人頭疼的謝張氏,自己卻見天喊著頭疼。見天頭疼的謝張氏,時不時用一只手的大拇指和中指掐著自己的腦袋,另一只手捏著個拔火罐用的小罐子,跑到人家的屋,讓人家給自己拔火罐。剛過門子時,只有找婆婆拔。謝王氏嫁過來后,大多找謝王氏拔。謝李氏嫁過來后,愛找謝李氏拔。謝李氏讀過兩年私塾,說話、辦事不像其她女人那樣大大咧咧,拔火罐時生怕燙著謝張氏,說話嘮磕也都順著謝張氏。謝潘氏或謝王氏雖然不敢招惹謝張氏,可畢竟謝張氏是來求自己給她拔火罐,多多少少也會說兩句三七旮瘩話給謝張氏聽。不過,頭疼了的謝張氏找誰拔火罐,誰都頭疼;看到拔完火罐的滿腦門子都是紫紅園印子的謝張氏,看到的人都頭疼。
謝潘氏攤上了這么個兒媳婦,管也管不得,說也說不得。為了時不時地躲躲自己的大兒子媳婦,謝潘氏找個理由就回自己娘家住些日子。謝王氏、謝李氏到了謝家后,也惹不起這大伯嫂,也盡可能地躲著她,也找個理由就回自己的娘家住段日子。
管著謝家老老少少、大事小情的謝張氏卻沒能管好千里之外的二小叔子謝長印,謝長印在關外娶了小老婆。謝長印娶了小老婆后,謝張氏一個夢接一個夢地夢到自己男人也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小老婆,就不再理自己了。天天夢著自己男人娶了小老婆后不再理自己的謝張氏,嚇得趕緊領著兩個兒子跑到關外去管自己男人去了,走了后就再沒回來過。
吃完晚上飯,謝政堂坐在桌邊的椅子上,點著一袋煙,邊抽,邊接著尋思自己孫子們的事情。雖然謝政堂打心眼里煩她的大兒子媳婦,可大孫子和二孫子畢竟是謝政堂的親孫子,謝政堂哪能不尋思他們的事呢?剛開始尋思大孫子和二孫子的事,謝政堂就咳咳地咳嗽起來,還咳嗽個沒完。謝政堂邊咳嗽邊尋思,大孫子、二孫子不在跟前,就是在跟前,有那么個管得寬的媽,哪還輪上自己管!謝政堂尋思通了,管不了大孫子、二孫子,想大孫子、二孫子的事也沒用,就尋思起二兒子謝長印和原配謝王氏的獨子謝貴遠的事。一開始尋思自己三孫子的事情,謝政堂馬上覺得喉嚨通暢了,不再一個勁地咳嗽了。
第二天一大早,睜開眼睛后,謝政堂躺在被窩里把三孫子的事又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該尋思的都反反復復尋思了,謝政堂有了主意,起身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