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少有的下了一天一宿的一場春雨打濕了干枯的田地,濕潤著人們前些日子播種在地里的莊稼種子,也濕潤著被翻耕到地里的去年秋天掉落到地面的野草種子。
當遮擋著日頭的黑云慢慢散開,陽光再次從云縫照到了地面。熾熱的陽光使得一股股水汽從軟乎乎、濕乎乎的田地里升騰而起,彌漫在田地上空。隔著田地望著不遠的程渡口莊,彌漫在田地上空的水汽讓程渡口莊變得影影綽綽。
雨水過后,嫩綠的莊稼苗慢慢地拱出了地面,和莊稼苗一起拱出地面的還有一片片嫩綠的野草。荒禿了半年的田地又披上了看著讓人心里舒坦的綠裝,呈現出一派春天的勃勃生機。
當高粱苗長到了一拳頭多高,謝政堂就領著院子里的人們開始了夏鋤。鏟頭遍地時,高粱地里多多少少還能吹過一陣陣給在地里忙碌的人們帶來一點點清涼的微風。當高粱株快到了膝蓋高,謝政堂領著院子里的人們開始鏟三遍地時,高粱地里再也沒有了能給地里忙碌的人們帶來清涼的微風了,有的只是熾熱的日頭帶來的人們戳在地里啥都不做還要大汗淋漓的炎熱。
鏟三遍地時,劉玉娥覺得有些不大舒坦。頭晌還好些,到了后晌各個骨頭節酸痛。
這一天,快落日頭的時候,大伙忙活完手里的活來到了地頭。
到了地頭后,謝政堂問著大伙:“明個頭晌能鏟完?”
張滿福接著謝政堂的話說:“我看差不離。“
劉玉娥聽到剩下不多的地沒鏟了,身子放松了下來。放松下來的劉玉娥不光骨頭節酸痛,腿也開始發軟了。
往家走的一路上,正是日落的時候。火紅火紅的日頭掛在天邊,天邊被火紅火紅的日頭映照得火紅火紅的,綠色的田地在火紅火紅的日頭和天邊的映照下像潑上了一層淡紅色的顏料,瞅著更加富有生機和活力。
喜歡看日落的劉玉娥,這些日子,扛著鋤頭往家走的時候,總是走幾步一回頭,看著遠在天邊的火紅火紅的日頭和被火紅火紅的日頭映照得火紅火紅的天邊。可今天,劉玉娥骨頭節痛得沒了精氣神看日落,腿軟得勉強跟上擰著小腳往前走的自己的婆婆和嬸子。
第二天一大早,骨頭節疼得一宿沒睡安穩的劉玉娥還是強挺著和大伙一塊下了地。
日頭還沒忒毒,高粱的枝葉上還掛著露珠。忙著鏟地的謝家人和扛活的顧不上說笑,只能聽到鋤尖豁起泥土的嚓嚓聲和鋤把撥動高粱枝葉的嘩嘩聲。這時的劉玉娥有些異樣,頭發沉,四肢無力,感覺四周的高粱株上下左右慢慢地晃動著。劉玉娥趕忙停下手里的活,手握鋤把支撐著自己,好不讓自己倒下。可最后,劉玉娥還是眼前一花,倒在地里,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劉玉娥夢到自己做了新娘。揭去蓋頭后,劉玉娥瞧見了一個瘦得像根筷子的男人手里拿著一雙夾著紅蓋頭的筷子。劉玉娥一聲聲地喊著不要筷子,跑出了新房。劉玉娥先向院套的后門跑,卻有一個吹胡子瞪眼的老爺子和一個妖里妖氣的老娘子攔在后門。劉玉娥被守著院套后門的吹胡子瞪眼的老爺子和妖里妖氣的老娘子嚇得渾身發抖,轉過身來向院套的前門跑。劉玉娥跑著跑著,有倆老娘子一左一右地拽著她的胳膊,還朝她臉上一個勁地吐著吐沫。劉玉娥掙脫了倆老娘子的拉扯后,跑到了院套的前門。劉玉娥剛跑出前門,后面就跑來了兩個老爺子和一個老娘子追趕著她。劉玉娥在前面跑,仨人在后面緊著追著。跑著跑著,劉玉娥看到了自己的爸、媽、弟弟、剛過門的弟媳正在地里鏟地。劉玉娥向自己的爸、媽、弟弟、弟媳跑去。劉玉娥跑著跑著,看到眼前有一深坑。劉玉娥想趕緊著停下來,可來不及了,一下子掉進了深坑……
迷迷糊糊中,在油燈的暗淡、抖動的光線下,劉玉娥看到模模糊糊的兩張臉,兩張臉笑了,聽到有著笑臉的兩個閨女一個勁地說:“醒了,醒了,……”劉玉娥認出這倆閨女是桂芬和桂芳,也認出了圍在自己身邊的婆家的其他人。難忍的渾身疼痛給劉玉娥提著醒,這不是夢。
嘴快的謝桂芳又說話了:“三嫂,你可把大伙嚇壞了。爺請來了郎中,抓了藥,……”
謝桂芳邊說著邊把劉玉娥輕輕扶起。謝桂芬端來溫水、稀粥、湯藥,一口口喂給劉玉娥。
劉玉娥病得整天躺在炕上。謝王氏見天為自己兒媳婦熬著湯藥,劉玉娥見天喝著自己婆婆熬的湯藥,也不見好。特別是見天到了擦黑的時候,劉玉娥渾身滾燙,連說話的精神都沒了。到了這個時候,謝王氏就擰著小腳去東正房的外屋,從酒壇子里舀上一碗底酒,回到自己兒媳婦屋,在自己兒媳婦的前額、脖子、脖頸子、后背、手心、腳心擦上點酒后,用右手掌搓,用右手的兩個指頭揪,用倆手的四個指尖擠。被搓過、揪過、擠過的地方都是一道道、一塊塊的紫紅色的印子。
謝王氏瞅著這些搓出來、揪出來、擠出來的紫紅色的印子,一個勁地說:“你身上從哪來的這么大的毒火呀!”
邊搓著、揪著、擠著,謝王氏還一個勁地問自己兒媳婦:“舒坦點嗎?”
見自己兒媳婦沒精氣神回話,謝王氏接著搓,接著揪、接著擠。酒沒了,謝王氏又擰著小腳跑到東正房的外屋,從酒壇子里舀上一碗底,回到自己兒媳婦的屋,不住地搓,不住地揪,不住地擠,直到自己兒媳婦有氣無力地應一聲:“舒坦點了。”
劉玉娥當時能感覺舒坦點,可第二天擦黑時,該咋難受還咋難受。
這些日子,謝王氏搬到了自己兒媳婦的屋里。晚上劉玉娥難受得睡不著,謝王氏就盤腿坐起來,給自己兒媳婦按按頭,捶捶肩,拍拍背,揉揉腿,直到自己兒媳婦有了睡意。
兒媳婦病成這樣,忙著伺候兒媳婦的謝王氏擔心兒媳婦會命歸西天。一得空,謝王氏就盤腿坐在炕上,閉上眼睛,嘴里不停地叨咕著,把手放在膝蓋上,左手的大拇指在別的手指上點來點去,掐算起來。昨個掐算出來小吉,今個再一掐算變成留連;頭晌午掐算是赤口,頭黑再一掐算竟是大安……謝王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掐算了。掐算了幾次后,謝王氏就再也不掐算了。謝王氏心想,生死是天大的事,哪是自己能掐算出來的,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