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雪卻未停,渤海郡王府花廳內燈明如晝。
婁夫人面前,何伯正躬身捧著一個瓷碟。
碟中,放著半截帶血的箭簇。淡淡的血腥味在房內彌散。
婁夫人的一雙如水秋眸,此時正死死的盯著那半截箭簇,左手不由自主的摩挲著右腕上冰涼的玉鐲。目光中,盡是如玉般的冰涼寒意。
片刻,她抬起頭,神容肅穆,語帶殺意的問坐在對面的侯景:“叔叔路上是如何遇襲的?可知是何人竟如此大膽?”
“嫂嫂”,候景一邊皺眉思忖,一邊面帶肅容鄭重的道:“此事甚為蹊蹺!”
“某此行,乃丞相臨時授命,即刻起程。當時某與丞相身邊并無旁人,按理應無人知曉行蹤才是,但昨夜途經冀州雙龍山下時,官道前后雪地之中,竟突然冒出百余玄甲武士,這些人俱為高手,配合默契,弩矢犀利。某觀察過,這百余人在亂陣拼殺之際,仍能三人一組,九人成伍,利用人數優勢,將某等二十余騎結陣分割,然后交替攻之;先以弩矢破襲,隨即長刀闊盾如墻而進,從始至終,四周弩擊不絕!此等手段,絕非江湖人士,乃是邊疆軍中戰法!從午夜至子時,某與眾軍士斬敵數十,拼死突圍,又借大雪掩護,才只余某等三人殺出條血路!某深恐有負丞相重托,脫身后未敢有片刻停留,否則既便萬刃加身,某亦要為那些死去的弟兄討回個公道!”
在淡淡的血腥味中,侯景的語氣平靜而果決,不見有半點死中余生的心悸,似乎在此戰中,他只是一名旁觀者,但所述經歷之兇險,饒是婁夫人與何伯,亦不免聽得心驚膽顫。
良久,婁夫人的一雙美目中突然滿是驚恐,她猛的瞪大雙眼看向侯景驚呼道:“如此說來,丞相身側恐有奸人!”又看向何伯,急道:“何伯,速速遣人星夜趕往晉陽,務必提醒丞相,叔叔遇襲之事!”
“哈哈,嫂嫂且安心!”侯景大笑兩聲,一把拉住轉身便欲往外走的何伯,再開口時,語中已帶有幾分森然:“此為何人,某心中早已清楚,這等宵小豈能害得了丞相?且留他一時性命,將來還有大用。”
婁夫人聞言,將信將疑的看著侯景,見侯景面帶笑容的再次重重點了點頭,這才神色略松。
“主母、參軍”,見廳內終于不再有人說話,何伯方才手捧著瓷碟,呈到二人面前,沉聲道:“老奴仔細看過從黑子腿中取出的這枝斷箭,箭簇為精鐵打造,削磨精良,箭桿細直,其材質應為晉陽一帶特產的白皮硬松,不似南梁之物,應是我大魏軍中選鋒死士所用之破甲重箭,若是用于勁弩,百步之內可透甲如紙!目前我大魏僅丞相手中的北地邊軍精銳和京師羽林、虎賁兩軍才有裝配,看來單是這些剌客的身份,背后便大有文章啊”。
侯景聞言,無所謂的咧嘴一笑,贊道:“老何,好眼力!依某看,這些人當是洛陽羽林無疑。”
“這……”何伯聞言不禁面色一緊,沉聲道:“參軍,此話萬萬不可輕言,可是在賊尸上尋到了什么物證?”
“物證?哈……以這百余剌客之狠辣果決,又豈會留下什么物證?既便有,某家奔逃之際,又哪有功夫去搜尋?”侯景渾不在意的笑著說道,言畢神色卻是陡然一凜,目光掃視過何伯與婁夫人,然后饒有深意的沉聲道:“嫂嫂是明白人,此時,是否真有物證,對俺們重要嗎?”
婁夫人聞言先是難以置信的盯著侯景愣了片刻,然后“霍”的起身,花容失色的失聲道:“這么說來,他是真的決心要與那元修開戰了?”
“嗯,應該就在清明前后”,侯景答得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那雩兒怎么辦?她還在洛陽啊,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就當真如此不顧念自己的血肉?”此時的婁夫人,已沒有了方才的那份從容。雙手緊握,焦急的走到花廳門口,似想要喚人吩咐什么事情,卻又突然止住,轉身走了回來,對廳內何伯急道:“何伯,你親自備紙,我這就寫書信一封,遣人送去晉陽,求他改變心意!”轉而又眼含懇切的看向侯景問道:“叔叔看可行否?”
“嫂嫂——!”侯景見婁夫人一念及兒女之事,竟有些失了方寸,不禁無奈的苦笑著道:“而今戰與不戰,不在于丞相,而在洛陽那位。至于雩兒,她畢竟是皇后,元修雖剛愎狂悖,倒也不是那等齷齪之輩,斷不至于干出挾女迫父之事”。
聽了侯景的話,婁夫人面上的神色這才緩和了幾分,可一縷憂愁和悲傷,仍是隱隱浮現在婁夫人的臉上。
她抬手止住了轉身去取紙筆的何伯,有些頹然的低聲道:“早知今日,那時便不該將雩兒嫁去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