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兒子始終擔心,僅靠晉陽六州鮮卑這十來萬人馬,如何能一舉鼎定河南?南道十三州可是還有三十五郡不在我們掌控之中,萬一戰事拖久了,西邊和江南再有什么異動,那就被動了。”
丞相府西院,一處僻靜的議事廳內,掌燈如晝,炭火如春。屋內只有兩人。
說話的,是跪坐在書案旁的一名十五歲左右、身著紫色素錦絲袍的年青人,說完后,他有些拘謹的看向那名正在書案后,背對著他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此時正右手舉燈凝神察看著墻上懸掛著的一幅巨大的《大魏全境輿圖》。
“說完了?”中年男子嗓音渾厚而深沉,語調里卻透露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
他并未回顧分毫,仍是借著手中燈光,在圖上查找著什么。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極壓抑的沉默。
青年沒敢再答話,只是端端正正的跪坐著,眼睛卻是集中全部注意力瞄向自己的父親,想窺得他究竟在圖上找什么?而更想窺知的,則是他此刻的想法。
片刻,便見中年人的手指重重在地圖上某處一點,又若有所思的用指甲輕輕敲擊了兩下,這才轉過身來。
書案旁的青年,也在這一瞬間趕緊收回了目光,腦中又回憶了一遍剛才父親手指敲擊過的位置,正是大魏西部重地——原州。
借著燈光可見,這名氣度威嚴的中年人,年近四旬,身高八尺,身形英偉挺拔,皮膚白晰、顴骨高聳,頜下的二尺美髯顯然經過精心的修剪,只是直挺的鼻梁上,那深凹的雙眸中,目光極其的冰冷與深邃,給人一種無法看透的神秘,倒是與高洋的一對眸光有幾分神似。
毫無疑問,此人便是這座晉陽城的主人,高氏當代家主、大魏國權傾朝野的魏天柱大將軍、大丞相、渤海郡王高歡!
那跪坐在他書案旁的俊朗青年,便是高洋的大哥——魏驃騎大將軍、渤海王世子高澄了。
與高洋不同,這高澄眉目之間,倒生得與高歡極為相似,星眉朗目,鼻高唇薄,面白若玉,配上發髻上的文士冠,真是好一派佳公子風度。他生性沉穩,平時少言笑,待人謙和,總是能給人一種人淡如菊的平和,尤其是那雙眸子,明晰閃亮,不過細看,卻是少了父親和二弟眼中的那絲果絕與狠厲。
“子惠,仲華可有身孕了?”,高丞相盤腿坐在了書案后,將手中的油燈輕輕放在案頭,輕描淡寫的說一句,然后便抬起眼皮,看著一旁恭謹而侍的兒子。
父親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將高澄驚得愣住了,差點站了起來。心道:這不是在談國事嗎?怎的突然又扯到自己老婆的肚子上來了?
“呃……”只是極短的錯愕過后,高澄便恢復了平靜,小心答道:“媳婦尚幼,兒子事務繁雜……”
高丞相打開桌上一本奏報,不滿的訓道:“抓點緊!孤和清河王可都等著抱孫子呢!”
“這……”談到和馮翊公主生孩子這個問題,饒是一向處事淡然的高澄,也有些忸怩起來,紅著臉小聲嘟嚷道:“這豈是急得出來的?”
“嗯?!”高丞相瞥了一眼跪坐于案前的長子,鼻子里冷哼了一聲。高澄聽得耳中,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整個身子立時便趴伏于地,連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室內的氣氛頓時驟然凝固,一股無形的威壓感,瞬間便充斥在整個議事房內。
良久,屋內都沒有半點聲音。
高澄趴伏于地,一動也不敢動,眼睛幾乎都貼在了地板上,眼珠卻是在不停的左右閃動著,目光中流露出的全是后悔與驚恐。冷汗,順著他的額頭,大滴大滴的滾落。
“子惠,你怎的這般不長進?”良久,案后才響起高丞相的聲音。高澄渾身一震,身子又猛的往地上伏下了幾分,一句話也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