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卻聽得丞相又是輕嘆一聲,這次聲音溫和了許多:“孤知道你的心思。你看不上仲華,可孤看那孩子亦算賢淑恭敬,其父也是元氏宗親之中,為數不多的有識之士,你是世子,是孤最為倚重的長子!家事亦是國事!骨血是最好的融合,你的眼光要放遠一些”。
“啟稟丞相,太保尉大人候見!”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一小宦官的聲音。
“傳!”高丞相淡淡道。
高澄聞言趕緊起身,抬手用衣袖拭了把額前的冷汗,瞬間調整了情緒,復又正襟端坐于案旁。
高丞相拿眼角瞥了一眼這個長子,便又垂下眼眸,凝神捉筆,繼續看起案上的奏疏來。
“下臣尉景!拜見丞相,拜見世子!”只是片刻,門口便響起一片皮鎧鱗甲的碰撞之聲。隨后,尉景熊一般的身形已是大步走了進來,單膝跪地,抱拳向高丞相父子行禮,開口聲如洪鐘。
“見過太保大人!”一旁的高澄,可不敢輕受姑父的禮,趕緊一側身,跪著迎向尉景,一伏到地。
“士真!這里都是自家人,你搞這些虛禮做什么?!快起來,旁邊來坐!”待高澄回完了禮,端坐于案后的高丞相這才一副頗為不耐的語氣,一揮廣袖,朗聲道。
“嘿嘿!俺一個粗人,哪敢怠慢了朝廷禮法?不過,還是自家人坐在一起說話爽利,不像對著那些個賊廝鳥官,放個屁也得憋個老半天!”
尉景一邊咧開大嘴,嘿嘿笑著,一邊從地上爬起來,拉扯著身上的皮鎧,兩步走到案邊,鐵塔般的身子,便轟的一屁股盤腿坐了下來。
對面的高澄,嘴角頓時不意察覺的微微抽動了一下。
高丞相好氣又好笑的對尉景道:“聽你這意思,這太保當著不過癮?”
尉景聞言,牛眼頓時一瞪,一拍大腿道:“這什么鳥太保!整天屁事沒有,除了到山上打打獵,就是整天和那群文官扯淡,哪有當年在軍中廝殺來得痛快!要不是這差事是妹夫你交待的,俺老尉早他娘的去大營里呆著了……”
“放肆!朝廷體統,豈能由著你的性子胡來?”正在批看奏章的高丞相板起臉,斥責道。
“額……是!”見丞相拉了臉,尉景頓時蔫了下來,囁嚅著挪動了一下屁股,不敢再言。
房里一時沒了聲音。
見屋內良久沒人說話,丞相只是在閱看奏章,氣氛甚是尷尬,尉景便和對面跪坐的高澄扯起了家常。
“子惠,最近姑夫得了一柄上好的青銅古劍,它還有個名兒,叫個……叫個什么腸的,回頭你到俺府上去玩兒,看得中就拿去!那玩意還沒個胳膊長,姑夫耍起來不痛快!”尉景道。
“咳!那柄劍叫‘魚腸’,是上古神兵,價值不菲”,高丞相輕咳了聲,淡淡看了一眼正垂著頭,臊眉耷眼瞅過來的尉景,放下手中的筆,冷著臉好像漫不經心的隨口問道:“你這把劍,又是從誰手里收來的啊?”
“額——”尉景聞言,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動了兩下,硬著頭皮擠出一絲笑容道:“看你說的,這晉陽到處都是寶貝,俺使了些錢米,從一酒肆掌柜的手里換了來”。
“哦?是嗎?”高丞相一臉玩味,故作吃驚的道,嘴角卻是浮現起一抹怪異的笑容。他瞅了一眼尉景,又扭頭看了看一旁不明所以的世子高澄,一抬眉毛,目光復又瞟向了手中的奏章,卻是不陰不陽的淡淡搖頭嘆道:“哎呀——孤卻不知這長廣王元謁,何時當上了掌柜,還將酒肆開到了晉陽?果然是慣會結交之人啊!倒是孤這些時日都在這丞相府里,對外面這些事,有些寡聞了,竟還不如洛陽御史府的那幫酸儒消息靈通!”
此言一出,高澄便吃驚的看見,方才還腆著老臉笑答從容的姑父,那黑熊一樣的身子,此時竟一個激靈便連滾帶爬的到了高丞相的書案前,跪伏于地,大屁股撅得老高,不住的叩頭,聲音都帶了哭腔:“妹夫——啊,不!丞相!丞相!救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