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都死了?”
只見大牛眼睛咬著嘴唇,開始有些悲泣,低沉道:
“俺們一起離家走了十幾天路,就發現虎子生病了,躺在柴火堆里不能動彈,伯伯摸了一下虎子脖子說救不活了,第二天早上人就硬嘞!”
“后來到了天津,沒過幾天鐵蛋也得病死嘞,鐵錘去年被槍當場打死嘞!”
或許是從來沒和人說過,這次遇到了老鄉,說著說著大牛和四斤就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來,身體顫抖,雙眼緊閉,眼淚就順著臉頰往下淌,好一會兒才止住了哭,嗚咽道:
“四斤去年也差點死嘞,子彈擦著額頭過,當時流了好多血,眼睛都睜不開,俺還以為就剩我一個人嘞,嚇的俺幾天沒睡著。”
湯皖頓時覺得心里沒來由的痛苦,越來越強烈,像是憋了一口氣,慢慢的窒息,輕輕掀起四斤的帽子一角,一條猙獰的傷疤顯露出來。
倆人也就才十七、八歲,要是在新中國,正是在讀高中,準備參加高考的時候,哪個不是爹媽手心里的寶。
但是在這個社會混亂,天災**不斷的年代,已經和死神擦肩而過了數回。
湯皖不由得想到這個世道,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大牛,四斤死在大水里;死在半途上;死在**中。
才十二,三的孩子就背井離鄉,他們能懂什么?家里發大水,田地被淹,沒了收成,養不活人,就和同村的伯伯出來闖蕩,短短幾年,5個就已經死了3個,剩下2個在這個世道里,也未必就能活下去啊!
緩緩轉過身去,湯皖眼睛頓時變得迷蒙蒙一片,緊緊咬著上下顎,又道:
“那你走的時候,家里還有誰?”
“俺家就俺娘和俺弟在家,四斤在家也是老大,他家就剩他娘和他妹!”
“那你們爹呢?”
大牛聽到問他爹在哪兒,一時有些迷茫,然后才道:
“打俺記事起,就沒見過俺爹,聽俺娘說是和四斤爹一道死在魯省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繼續哭訴道:
“俺走的時候,俺娘就囑咐俺,千萬不要像俺爹一樣死在外面,魂都不能回家。”
“俺娘說,死的時候,一定要在心里拼命喊王家壩,眼睛要看著老家的方向,魂就能自己找路回家!”
中國人講究落葉歸根,無論在哪里,死后一定要埋葬在老家,埋葬在生他養他的故土里,方能入土為安,靈魂得以安息。
湯皖不禁想到,大牛媽在送大牛出門的時候,應該就想到大牛這輩子估計也要和他爹一樣,死在外邊,所以才叮囑大牛一定要牢勞記住王家壩!不知道徽州為處?不知道阜陽為處?更不知家鄉,只是知道王家壩這個地名!
想到這,心里像是決堤的大河,再也控制不住,用袖子抹了一下臉,轉過身去,對著太炎先生,錢玄,迅哥兒,逷先先生,痛苦的質問道:
“他們還只是一幫十二,三的孩子,能知道什么?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為什么要糟受這樣的苦?他們到底做錯了什么?”
錢玄漲的臉色通紅,想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逷先先生滿臉同情的看著大牛和四斤;迅哥兒則是一言不發,只是把酒往嘴里灌,眼神空洞。
太炎先生長吁道:
“皖之,這不是他們的錯,是這個世道的錯,這個世道對不起他們!”
迅哥兒起身啪的把碗摔在地上,悲憤道:
“是世道的錯,更是**。”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個世道的最終好與壞,關鍵在于人。換言之,一個國家的興盛與衰落,關鍵在于執政的人。
國家興盛強大,能御外敵,政通仁和,則人民生活幸福,百姓安居樂業;國家衰落倒退,不抵外侵,上下顛倒,則人民生活貧苦,百姓顛沛流離!
湯皖平緩了一下心情,輕輕道:
“那你倆知道老家在什么方向么?”
倆人都搖搖頭,湯皖站起來,抬手指著南方的某個方向,道:
“你們老家王家壩就在我手指的這個方向!”
倆人順著湯皖手指的方向望去,死死的把這個方向記在心里!
太炎先生在心里默念一遍,嘆氣道:
“你們倆的爹應該是屬于北洋常備軍,袁大頭當過魯省巡撫,時間也吻合,怕是真不在了!”
北洋軍的前身是淮軍,由李氏創建,由于受到曾國藩湘軍的影響,淮軍成立的時候,基本是由徽州老家先出來當兵的人,回家鄉一個個招募來的。
后來袁大頭接手北洋軍,在魯省當巡撫的時候,新建陸軍常備軍,核心架構還是一些淮軍老人,大牛和四斤的爹,應該就是那個時候被招募到魯省的,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在魯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