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了賣身契之后,就不是平民籍而是賤民籍,整個人屬于主人家。
如果主人家不厚道,奴仆被虐待打死,也不犯王法,頂多再賠一點銀子。
所以窮苦人家但凡還有一點希望,都不會送自家子女去給大戶人家當奴婢,把命放在別人手里。
可是今年冬天,家里實在熬不過去,不把大娃送去大戶人家里當奴仆,留家里又能有什么活路?
雖然是給人家當奴仆,但縣城大戶人家的奴仆都穿得體面,吃的米面也比漁家要好,總比餓死、病死強。
如果有別的出路,蘇老娘也不想讓自己的娃去別人家當家奴。
但日子很艱辛,讓蘇老娘早就懂得一個最樸實的道理,想法子活下來才是硬道理。這是他們的命,也是蘇塵的命。
“閉嘴!娃能賣嗎!”
蘇老爹大怒,激動的渾身顫栗,手指著蘇老娘,似乎在憤怒她居然說出這番話來。
讓他賣掉大娃,這簡直是割他的心頭肉,挖他心頭血。
“孩他爹,大娃是俺這當娘的身上掉下來的肉。要是有其它法子,俺也不想啊!孩他爹,你可別忘了,他的病可是要命啊!要是今年他的病又犯了,這可怎么活啊!”
蘇老娘哭了,老淚縱橫,訴說著。
當年大娃剛出生,蘇老娘沒足夠的奶水,大娃餓急了哭了一場,流出青淚滴在床上,結成兩粒青石。
才一會兒功夫,大娃就面色青白嘴唇發紫,眼看是不行了。
他們倆從未聽過“滴淚化石”的怪病。
連夜帶大娃去縣城找大夫,找遍城里幾十個藥鋪,大夫們都驚呆了,說這是聞所未聞,甚至在藥書典籍上都沒有記載的稀世怪病。
甚至有大夫說這是早夭之病,就算這次救過來,依然活不過二三歲就會死掉,丟了算了。
但蘇老爹和蘇老娘沒把大娃丟棄,聽縣城里人說寒山道觀的寒山真人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他們便在縣城西門的寒山道觀門外,跪了三天三夜,苦苦哀求老觀主。
好不容易求來老觀主出面給大娃診病,看了奄奄一息的大娃,說大娃的病很怪,這病應該是傳說中的‘天恨病’,被老天爺給恨上了,不讓他活。
這掉下來的怪石是‘天恨石’,體內漏了元氣。用參藥補元氣的法子,或許可以暫時續命。但也只能救得一時,治不了病根。
這法子也很簡單,就是參藥很貴。
他們急匆匆花了小半年的積蓄,在藥鋪買了一根十年份的野參,果然把大娃的命救下來,慢慢養到十二歲。
這些年,蘇家每年都會特意留下一兩銀子,專門給大娃買參。大娃要是哭出青石淚,就立刻用參藥續元補命。
“今年打漁收成不好,現在連縣衙的舟捐、巨鯨幫的過秤費的錢都不足,還差了整整二兩銀子。要是他哭出青石淚來,沒有銀子買參藥來救命,肯定熬不過這個冬天!”
“可是俺們家這情況,哪有多余的錢去買參藥?”
“送大娃去縣城大戶人家當家奴,至少他吃穿不愁,說不定能存下點錢娶媳婦。可留在家里,萬一生病,哪還有救命的錢啊?””
蘇老娘絮絮叨叨的訴說這些年的辛苦。
蘇老爹沉默下來,吧嗒吧嗒的抽著寒煙,頭低的更沉了。蘇老娘說的這些,他又怎么不清楚。
大娃“塵”這名,還是寒山真人隨手給起的,說天底下唯有塵土最賤,不遭老天爺忌恨,容易活下來。
大娃自小懂事,很少哭,一年到頭難得落淚一次。
但這十多年積累下來,蘇塵陸陸續續也哭過十幾次,花了不少的銀錢買參藥。
蘇老爹這些年是一個銅錢一個銅錢,把買參藥的銅錢積攢下來,對這些又怎么會不清楚。
縣衙每年五兩的船捐、巨鯨幫每月一兩的過秤費,對家里是沉重的負擔,壓得全家喘不過氣來。
蘇塵每年偶爾發作的怪病,更是雪上加霜,在這些重擔之上又多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蘇老爹這些年一直咬牙,死硬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