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眼睛是紅色的,所見也無不是紅色的:紅色的天空,紅色的大地,紅色的河流,紅色的人,女人伸出手來,雙手也是殷紅色的……
李家的男人只剩下了李儒卿。女人們都覺得自己在做夢,懵懵懂懂,拽不動、拉不著的、逃不脫的無法把握的夢境。
夢籠罩在不知何時飄起來的細雨中。細雨密密的勻勻的灑下來,漫無邊際,輕柔無息。空氣寡淡而又濕潤,原野中的一切都濕漉漉的。晶瑩剔透的水珠在樹葉草叢間鵝黃的新綠上滾動,似在撫慰剛剛探頭出來的新生命。
李家男人們倒在地上不動了,只剩下了一群“沒用”的女人。聽說李家男人被殺的人都概嘆不已:男人是天,天沒了,不知道這被歷朝歷代所不能看好的女人還能繼續生存嗎?女人,卑微的地位,是凡事都應靠后的身份。她們畢生所依仗的是男人,沒了男人,沒了依仗,只剩下了女人,就成了隨風搖曳,無法把握命運的空中軟藤!
李儒卿不知道自己怎么樣才能撐起這片驟然塌陷的天,滿腹詩文和一身傲骨的他惶惑不已。他單手難以擎天,在女人們的提醒和周旋下,報了案。
官府派人來辦理此案,來人形式的查看了一下,一看亡者甚眾,也連連嘆惜,就跟李儒卿如實相告:
“不是我們不盡力,只是對方是土匪,蹤影難尋,什么時候能抓到,完全定不了。這么多人的命案,不是開玩笑的,總不能為了等著抓到兇手結案再處理,你們還是先讓逝者入土吧!”
李儒卿把父親兄弟子侄以及仆人等所有逝去的男人們暫時葬在遇難地兒的山坳里,為每人立了一座簡易的墓碑,作為日后了解案子時前來遷墓安葬回祖墳的標記。
李儒卿帶著母親等眾人在城里周旋了幾日,也不見官府破案信息,又擔心土匪再次殺回來,就著手變賣城里的了房產店鋪,打算盡快離開了城里。
不多日就是清明節了。早上,天雖然亮了,但是灰重的顏色涂滿了天空。早飯后,李儒卿同母親等眾人準備掃墓用品,先前往父兄臨時墓地祭拜。李儒卿備了車馬,載著東西正要出門,二嫂卻撲過來,擋在車前道:
“四弟,我……我想去看看他們,行嗎?我知道不合規矩,可是我就想去看看,什么也不做……”
“我也想去看看你大哥和孩子……”大嫂也跟著掩淚道。
李儒卿淚珠也忍不住滾下來,哽咽無語。
見此情景,其他人也無法控制悲傷的心緒。老太太泣咽著對兒子道:
“誰想去,你就帶著一起去吧!山里冷冷清清的,去看看他們,也讓他們看看我們。”
“……”李儒卿欲言卻泣不成聲,抹了一把淚點點頭。
除了老太太和幾個丫頭婆子,家里其他人都跟李儒卿掃墓去了。到了山中,清寒之氣夾雜著春天的暖氣充斥在墓地間。他們看見每個人的土墳上依然冒出了草芽,小小的,密密麻麻的……妯娌們看見草兒從墳墓的泥土上冒出來,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她們感覺不到土地的濕涼,只感覺自己的身體不斷向泥土里沉陷……眾人哭沒哭不知道,只見墳墓上的泥土漸漸濕潤起來。李儒卿抬頭,才發現不知何時開始落雨了。
清明節過后,李儒卿帶領眾人渾渾噩噩的回到了李家莊。也許眾人著實小心翼翼的緣故,也許女人柔弱無用的原委,亦或者是女人們一向屏聲斂氣的因由,再回來,莊院里連當初走時的倉惶氣息都找不到了,只有悄悄的沉寂。偶爾風起,吹動花木,都讓院里的人驚悸不已。無意的鳥鳴聲也顯得院子里的氛圍更加幽寂。
李家莊的其他住戶原本都盼著這家大門打開,主子進出,他們的生存也就有了朝夕的保障,窘迫的生活也就重新有了好轉一點兒的希望。盼望間,聽說他們回來了,又聽說李家男人差點在一天里死光了……這些農戶就又是恐慌、又是慶幸并且還覺得晦氣。為了擺脫李家可能給他們帶來的晦氣,他們經過李家大院時膽怯的繞道走。因為李家院落太大,又位居村莊中央,所以他們要繞著走,往往就得圍著莊繞半圈,回來又要繞半圈。于是村民一邊繞路,一邊狠狠的罵李家人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