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無數次想象的李家莊子,走到了地界,覃紅星發現,這個昔日也許是風水寶地的村莊已近荒蕪,連通往莊子的交通道路也野草高聳。漫長的野草叢生在路兩邊,侵占著原來似乎寬闊的土路。僅存的路面上正中也長著草,不過長勢要遜色于路兩邊的,算是給這條路留了點兒行人的拘泥的空隙。越過路邊的野草,看見了田地。田地大多泥土裸翻著,有的地里站著枯黃的玉米桿子,桿子或直立或彎折,幾處田地里長著稀疏的嫩綠的麥苗,放眼遠望,一片蕭疏單調風景。她突然覺得心里陌生得打怵,想立刻抬腳轉身回去。這時才發現,自己已不能說轉身離開的話,因為要回去,只能自己一個人回去,李民源朝思暮想這里,是不會跟她走的,也許送都不會送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這將近黃昏的十分,她識相的硬著頭皮跟著李民源繼續前行。不論怎樣,今天是不能離開了。也許進了莊子里會感覺好些,她這樣暗暗的安慰自己,淚水卻要溢出眼眶了……
李家的莊子里并沒住多少戶人家,疏疏落落的,街巷里少見人影。肅清的氛圍里,顯得貧瘠不堪的屋舍站立著。在西下的斜陽里,大大小小的不規則灰石頭堆壘起的低矮的房子厚重而又頹敗。房子大致坐北朝南,面積大小不一,高矮不同。戶與戶之間,或相偎相依,或獨領風騷。幾戶人家的屋頂房檐上的枯黃的茅草上豎長著的草兒葉子在夕陽下泛著微黃。涼風傾瀉而至時,屋頂的那些草兒隨風拂擺。等到秋霜灑下幾場后,而今還時而起舞的它們大概就不得不臥倒了……胡同里的泥土坑坑洼洼,且散落著牛糞、豬屎、干麥稈、干玉米葉、枯樹葉……見莊子里的情形更加不堪,覃紅星一步也不想往前走了,眼淚滑下眼角,她抬手悄悄抹去……
也許婆婆家里情形會好些吧,覃紅星暗自揣測。但是,遠遠的,李民源指給她看,就看見瓦頹垣殘,心里頓時涼氣彌漫。什么樣就什么樣吧,還是不要抱多美好的希望了,繼續往前走,進門所見凌亂不堪的樣子更讓人心涼透頂。之所以涼透的不只是因為這個偌大的家中各處屋舍樓臺的殘破不堪,還因為曾經的繁華還在殘留的破瓦殘垣中讓人痛心。只有些房屋墻上的塊塊青磚還堅守在歲月的年輪上,屋頂的黑灰色的瓦片或殘缺或碎裂。從殘破的建筑上依然看得出當初的庭院整齊、各院落房屋錯落有致。
大概是婆婆他們嫌院子太大,人少不好住,所以在殘破的大院子里用參差不齊的青磚頭和大小不一的石頭勉強圍起來一座不規整的小院子。圍墻矮矮的,看著有點兒像大院子的裝飾。小院子外的就近地方除了開辟些地方種了白菜、蘿卜等蔬菜外,都任野草隨心生長。
進了小院子,覃紅星看見院子里跑著一群羽毛尚未豐滿的小雞,飛來跳去的,跟在一只咕咕叫的老母雞身后。老母雞抖著羽毛,顧前望后,很是盡職盡責的看護子孫的模樣。
婆婆梅爵從屋子里出來,驀然間看見他們,怔了一下子,過來接過覃紅星手中的包裹,然后過來拉了一把兒子,埋怨道:
“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和你們三伯母去村口接接你們!”
“我怎么說,難道我跑回來,再跑回去?”李民源有些調皮的回答母親。
他這話惹得媳婦和母親都笑了。正說笑著,李民源看見三伯母顛著小腳從外面回來,扛著搞頭,手里拿著一把野菜,瘦瘦的面龐涂滿了太陽色,看見他立刻驚喜的笑起來,皺紋頓時在臉上泛開來。
韓章姁看見李民源笑著說:
“我說么,今早看見雞身上掛草,就知道要來貴人了。果然不錯!”
“三伯母!”李民源把覃紅星拉過來,對著韓章姁,兩個人一起招呼道。
韓章姁拉過覃紅星的手,仔細打量侄媳婦:黑皮鞋,紅格子布拉吉裙,齊耳短發,干練的俏模樣。她忍不住悄聲說:
“侄兒媳婦來了,就像我們這山里開了一朵牡丹花。看看這穿著,多有年輕人的朝氣。再看看這莊里,到處都是灰、黑、藍,死氣沉沉的單調!貴人一來,我們家又喜氣洋洋了……”
李民源給三伯母拿來一個小板凳,讓勞累的她坐下歇歇。覃紅星讓三伯母先歇著,她去幫婆婆燒火做飯。但是韓章姁卻堅持不讓她去,讓她和侄兒兩個坐著喝水,她去幫兄弟媳婦。看見三伯母朝灶臺走去,覃紅星心里覺得溫暖洋溢,剛剛進莊子的不愉快被擠到一邊去了。她在心里感慨:這就是家!簡單、溫暖!
梅爵低頭在灶門口忙著,聽見三嫂附在耳邊說:
“侄兒媳婦,真像你!身上有一股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魄力!一句話,像你!”
梅爵聽了笑笑。她對兒媳婦的氣度很滿意,雖然只是在他們結婚時見過,不過她感到了兒媳婦的大氣和果敢,和兒子相比,她更具有敢作敢為的氣質,也許這正是兒子處事所缺少的。她不得不承認,民源在她們女人寵愛的教導下的成長,缺少頂天立地的硬氣,這是她們女人教導的敗筆之處。現在有這樣一位兒媳婦陪伴在兒子的左右,她心里也就心滿意足了。也許有這樣一位媳婦進入李家,是上天對老太太、對李家女人苦難的慰藉。但是兒媳婦才進李家的門,還不完全了解這個家,不完全了解兒子,只但愿,有一天她完全了解了,也能接受這個家,接受兒子。她在心里默默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