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千百年來,亙古不變,無法兩全的死局。
即便她通曉一切,即便她再重走無數遍,都無法改變。
“公主,求您了”
聽著窗外急雨拍打著格窗,繪春再也等不住,悲傷地哭著跪下去,跪在陳氏的膝前道“山里寒涼,雨勢這般大,是要淋壞身子的啊,求您見一見王妃罷”
說話間,繪春不住落淚,一下又一下朝陳氏磕著頭。
良久,久到繪春忍不住要悖逆陳氏的意思,去扶李綏進來時,終于聽到一個再冷靜不過的聲音。
“讓她進來罷。”
此話一出,繪春當即喜極而泣地爬起身,當她趕出看到風雨中屹立不倒的模糊身影時,幾乎是撲上去焦急地扶起越發消瘦的李綏,與人合力將她扶入屋內,親自侍奉她換了衣衫,烘烤了濕發,喝下了姜湯。
待到李綏終于入內,聽到聲音陳氏并未抬頭,只是低頭對弈道“看到我了,就回去罷。”
“阿娘。”
聽到這一聲喑啞的低喚,陳氏手中微頓,抬頭間看到那個孤零零臉色蒼白的女兒時,心間再如何抑制還是忍不住被揪扯著墜痛。
“我很好。”
寂靜中,陳氏冷清看向面前消瘦的女兒,一字一句道“今日以后,你們便不必來看我了。”
此話一出,李綏方暖和下來的身體頓時寒涼,幾乎是同時,已是經歷兩世的李綏也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害怕和慌亂喃喃道“阿娘,是不要我了嗎”
猶如被拋棄的孩子般,陳氏聽著這句話,腦海中不由浮現起當年她離開國公府之日,追著她跑了無數處游廊,無數院落,跌倒無數次也依舊爬起來,生怕一轉眼她便會消失般,撕心裂肺哭喊著要阿娘的那個小阿蠻。
這一生,她都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不是一個稱職的女兒,更不是一個稱職的公主。
她這一生,可謂是失敗極了。
“你走罷。”
說話間,陳氏默然收回目光,側首看著窗外的驟雨,平靜地似在說故事般道“成祖,我的兄長,你的舅舅,自我出生之后,他曾親手抱過我,扶著我學走路,為我疊過小衣裳,帶我放過紙鳶,我的騎術是他教的,我的每一課學業也是他考教的,就連我的夫婿,你的阿耶,也是他知曉我的心事后,悄悄替我向你的外祖他們求來的。”
這一刻,聽著耳畔的話,李綏看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寧在阿娘的臉上推開,仿佛一切都還未曾發生。
一切,都還足以改變。
“阿兄臨終時,向來堅強不肯屈服的他,卻是第一次悄然落下淚,他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天有時盡,人有時終,他不畏懼生死,唯獨擔心嫂嫂給他留下的兩個孩子,所以他貴為天子,卻是請求我,請求我替他照顧他們,看著他們成長,看著他們獨當一面。”
說到此,陳氏緩緩側過頭,看向平靜傾聽的李綏道“先帝和大行皇帝,是我看著長大的,更是我親眼看著阿兄是報以怎樣的期望,怎樣的心血,將他們一日一日培養成人的,可即便如此,我還是食言了,我愧對陳氏,愧對阿兄,愧對阿嫂,因為我的駙馬,我的孩子,我的女婿,與楊氏聯手,將他們設計兵敗,囚禁而死。”
“就連陳氏的江山,也是大廈將傾了”
說到此,陳氏默然闔眼,落下清淚。
“我這一生,悔在與你阿耶相遇,毀在動心,毀在下不了狠心。”
說罷,陳氏戚戚然笑著“若能重來,我絕不愿遇見他,絕不愿愛上他,哪怕是孤獨一生,也好過以陳氏一族,換取那數年的光陰。”
看到陳氏愴然不語,李綏一顆心好似炙熱的鐵流被放入冰水之中,一點一點凝注,一點一點變涼。
她知道,她解不開阿娘的心結,一如沒有人能解開她的心結一般。
怔怔間,李綏默然跪于地,再一次如節慶大日般,沉重地雙手交拜,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朝著陳氏磕下三個頭。
“阿蠻不孝,望阿娘保重身體,平靜安寧。”
說話間,李綏將頭最后俯于地,良久才說出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