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聽著門外的腳步聲,閩氏正襟危坐,下一刻便看到了一位眉宇朗闊,氣度非凡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久仰御陵王大名,今日得幸一見。”
說話間,眼看閩氏想要起身,趙翌已是道“夫人不必見禮。”
聽到此話,閩氏溫和地頷首,隨即看向王素道“素娘,阿娘想與御陵王說幾句話。”
王素聞言看了眼身形筆挺的趙翌,又看了眼笑意溫柔的閩氏,終究壓下擔憂點頭退了出去。
似乎是知道閩氏要說什么,趙翌率先開口打破沉靜道”夫人放心,今日得以誅殺彭進,納降數萬叛軍,皆有王娘子之功,回京時我會報以天子,功過相抵,不累及王氏一族。”
看著趙翌因為失血過多而暗淡的唇色,看著他絲毫不以私仇而為難王氏的大度,閩氏終于放心地點了點頭,和聲道“謝御陵王。”
“其實。”
聽到閩氏話頭一轉,趙翌循聲看去,便見閩氏眸底攜著幾分諱莫如深道“素娘并非我們的親生女兒。”
趙翌聞言詫異挑眸,只見閩氏幽幽看著窗外的明月,似乎陷入了回憶。
“當年還是在壽安時,我們曾有過一個孩子,然而分娩那夜,壽安經歷了一場從未有過的澇災,我因難產備受折磨了一夜,而他為了壽安的百姓,亦是在風雨交加之時親身奔赴河堤,與軍民堵洪水,挖淤泥,不眠不休地累了一夜。然而那孩子一出生便沒了氣息,當他回來看到的那一刻,哭了一夜,更內疚了一輩子。”
說到此,閩氏隱忍哽咽,側眸看向趙翌溫聲道“素娘是我們去了安康遇到的,記得那是一個冬日,我們去粥棚為乞者施粥時,便看到她被人扔在了路邊,和那些乞丐瑟縮在一起,凍得已然快沒了氣息,那時她還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不知道為何,看到她便會讓我想起未能開口叫我阿娘的女兒,所以我們便將她接入府中,守了三天三夜才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一邊說著,閩氏苦中作笑,半是憐憫半是酸澀地道“后來我們才知道,她是窮苦出生,原本家中是要將她賣去富貴人家做個婢女換上兩斗粟米,卻不曾想受了騙,那些人給了米,卻又將她略賣到了安康,因為模樣生得好,那些人牙子便將她送去了楚館,在那里她度過了兩年,亦被虐打了兩年,因為看到過逃出的女孩子被楚館里的人活活打死,所以為了逃離,她偷偷服了藥,長出了滿身的疹子,恰逢那時城外正流行瘟疫,楚館里的人以為她是染了瘟疫,才將她給放了出去。”
聽到這些話,一個女兒家凄苦無處求援的半生歷歷浮現在趙翌的面前。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可在這個亂世,他所看到的卻是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這世道沒有公正可言,沒有一視同仁可言,權貴代代為權貴,可笑得是他們一生追求所謂的聲名清譽,大行沽名釣譽的風雅,窮苦的百姓卻永遠活在底層的泥濘里,連生命都求不得。
“這孩子聰慧,孝順,自入了府我們便將她收為女兒,如今輾轉到兗州,已是相處數年了,不論是跟著我學醫術,還是替我們管家算賬,她都領悟的極快,性子更是比同齡的孩子沉穩很多。后來我才明白,因為兒時的那段經歷,她比任何人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她害怕自己做得不好,又會被丟掉,賣掉”
說到這里,閩氏終于看向趙翌,眸底的請求已是再分明不過了。
“與御陵王說這些,是我有一個請求。”
趙翌聞言神色肅穆,便見閩氏從唇角溢出一句話來“能否,將這孩子托付于您,請您照拂。”
聽得此話,趙翌意外之時,少女的哭聲也隨之而來。
“不、我不去,阿娘我哪里都不去。”
話音未落,王素已然撲進來跪在閩氏面前,不住地搖頭,好似又是當年那個被遺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