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于他的長安生活,就要開始了。
六個時辰之后,深夜,依舊轟鳴的工坊中。
在靜室內,老人依靠在自己的機關椅上,凝視著窗外的湖泊,枯瘦的手掌按著膝蓋,沉思著,可是卻始終無法按下心來。
整個長安屈指可數的機關師,此刻再難以保持定力。
心亂如麻。
許久,他才回頭,低聲問道:“這個消息,準確嗎?”
“不會有差錯的,老師。”
通報訊息的弟子擦著臉上的汗水,從懷里掏出一張紙,“虞衡司驗算檢查過六次,斷然無疑,恐怕未央宮明日就會辦法詔令——新的坊市,即將要誕生了!”
新的坊市……
在念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弟子的心臟也為之收縮了一下。
并非是驚嘆這隱藏在長安之下的天工造化,而是恐懼這背后所隱藏的風暴。
在長安,每一座坊市,都代表著獨一無二的機關成就和巔峰,同時,也代表著長安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自最高處的未央宮向下,四大坊群,數十個坊市,數之不盡的機關師,才奠定如今長安的宏偉模樣。
每一座坊市,都是足以容納成千上萬人居住和生存的龐大機關,同時,也象征著機關師巔峰的權與力。
而每一座機關坊市誕生時,也必將掀起一片新的腥風血雨。
一旦消息傳揚出去,如今暗流洶涌的長安,不知道會掀起多少慘不忍睹的斗爭。
“老師,盧公……”
弟子低下頭,不安的懇請:“咱們這一次……就別爭了。”
“你怕了嗎,辛童?”盧道玄輕聲問。
“……怕了。”
辛童猶豫片刻,顫聲回答:“老師,您已經功成名就,地位尊榮,成就斐然,何必再去爭什么坊主之位呢?”
他慚愧的叩首:“弟子無能,懇請老師三思。”
“不必愧疚什么。”
盧道玄輕聲笑了起來:“其實,我也怕。”
弟子愕然。
“十幾年前,大崩落的時候,我也怕了。”
那個蒼老的男人嘲弄的低語,凝視著窗外的靜湖:“那天晚上的時候,其實所有人都很怕。
到處燒著火,我的老師和師兄們沖出去的時候,我留在了工坊里,騙自己說工坊總要有人來保護。可后來,老師再沒有能回來……我終究,也沒能留住他的工坊。”
“害怕并不可恥,我已經怕了十幾年。”
盧道玄回眸,平靜的告訴他:“可人的一輩子,總要拼一次的。總要有人去試著,把過去的錯誤挽回——”
“我等了這一天,等了十幾年。”
就好像再一次看到曾經的幻影,那個衰朽的老人低頭,端詳著遍布皺紋和老繭的雙手:
“——這一次,該輪到我沖出去了。”
伴隨著他的話語,龐大的工坊中無數機樞渾然運轉,令窗外的靜湖也為之沸騰,掀起層層的漩渦。
遠方,天空中回蕩著低沉的轟鳴。
在這個悶熱的季節,陰云如鐵,自天穹上積蓄著。
暴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