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的是,答案只有勝利者的呵呵一笑。
等到趙匡胤親自來到李煜面前,恰好看到李煜和小周后相擁在一起,閉目坐于高高堆起的柴木之上,看樣子是準備在飛舞的火焰中殉國。這么好的戲份,而且所有的陽謀、陰謀都不用再挖空心思自己去構想,心腹大患便可從此灰飛煙滅,諳熟黃袍加身的一代梟雄自然樂得抱著雙臂,來一次最是賞心悅目而又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壁上觀。
可惜李煜說到底是一個白面書生,而且極度怕疼。怕疼的人,也許可以引頸承受別人的屠戮,對自己卻是萬萬下不了手的。
等了許久,那場大火也沒有點燃,郁悶的趙匡胤只好捏著鼻子做了一回好人,隨后帶著李煜夫婦班師汴京。到了汴京,李煜也搖身一變,從南唐皇帝變成了大宋的“違命侯”。從皇帝到侯爺,中間的落差不可謂不天翻地覆。然而李煜始終懸著的一顆心也總算是暫時放了下來。至少他和他心愛的女人,不會死于讓人想著就痛的刀光之下了。
隨著一個王朝的湮滅,一代人的一個家國專屬的所有悲歡故事是否也該落幕了呢?
不,對于淪為階下囚、亡國君的李煜而言,卻是恰恰相反。享盡了人間榮華富貴與詩情畫意的李煜到了此刻,一個屬于李煜自己的真正“李煜”才算完整地蘇醒。如果說,從金陵到汴京,這段地理上的距離是那個皇帝的彼李煜必須要自己走向那個侯爺的此李煜的一段距離,倒不如說這是汴京的李煜從此回首告別了那個金陵的李煜。江山如畫,城門為界,這一剎那的頓足與回首,真不知是幸與不幸!那個李煜死了,這個李煜活了。一個寫盡了風花雪月兒女情長的李煜,終于來到了另一個即將浴火重生的李煜面前,盡管兩個重疊的李煜凡胎肉身的生命長度,已經屈指可數,但一篇永恒的偉大詩篇《虞美人》終究還是橫空出世: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一刻的李煜,一定會想起當年那個老臣蕭炎沖進皇宮怒掀棋枰的場景。是的,那時的他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甚至還笑問自己的大臣:“朕不過是下局棋而已,愛卿就這么想做那魏征嗎?”大臣的反問,聲猶在耳:“臣非魏征,陛下也非唐太宗耳!”
一個不發怒不血流成河的皇帝,真的就是一個好皇帝嗎?
這一刻的李煜,還會更加痛徹心扉地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毫無掩飾地被強征入宮最后滿身憔悴地回到自己身邊。人世間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是遲到的感悟,是晚來的熱血,是總是慢了半步的怒吼。于是,文質彬彬的李煜,終于在面對已經改奉他人為主并前來探查的圍棋大國手徐鉉前大聲說出了早就該說的一句話:“我現在已經悔之不已,那些被我錯殺的潘佑、李平,他們都是故國的忠臣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