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猛說是來賀何侍郎“喬遷之喜”,還備了八色水禮,禮數上,竟是一絲不茍。
何蒼天連聲稱謝,相讓入內。
于是,何蒼天、董猛主客對坐,阿舞打橫,待到她替董猛斟茶之時,董猛連連搖手,用夸張的語調說道,“如何當得起?如何當得起?”
阿舞笑,指一指何蒼天,“沒法子,這位小郎尚未娶親,這個中饋之責,我就只好暫代了!”
董猛大笑,“如此,我是叨了何侍郎的光了!”
何蒼天心里嘀咕:曉得這個時代風氣開放,但“中饋之責”,難道還包括替客人斟茶嗎?
不過,不曉得床榻上的“中饋之責”,你要不要也“暫代”……
嗐!我想啥呢!我該想的是——董猛過來做什么呢?
如只是為賀我的“喬遷之喜”,根本沒必要前后腳的趕過來。
董猛左右環顧,贊嘆道,“好精致的宅子!”
阿舞一曬,“有話就說罷!下人們都已經遣開了!”
董猛一笑,“請教侍郎,是否想過,萬一——在下是說‘萬一’——萬一衛伯玉真如皇后所說,不肯見你呢?”
衛瓘字伯玉。
何蒼天一怔。
張華素有獎掖后進、禮待寒士的名聲,政治立場也相對超然,見何蒼天,不大需要顧忌楊駿的反應,因此,何蒼天有把握,“拜訪張華,張華一定見臣”。
衛瓘的情況,就復雜多了。
其一,衛、楊之間,有極深的、不可解的深怨。
衛瓘第四子衛宣尚武帝女繁昌公主,為人構其數有酒色之失。三人成虎,武帝終于下詔奪宣公主。
衛瓘慚懼,告老遜位。武帝后知,構毀之言不盡不實,乃欲還復主,但衛宣已經慚憤染疾身亡了。
此事之幕后推手,正是楊駿。
衛瓘當然樂見楊駿去位,但何蒼天的身份,太敏感了,兩個皆同楊駿有深怨的人見面,就算有“籌邊論”做幌子,也難免叫人遐想。
因此,衛瓘可能會有顧忌;而事實上,也難保不“打草驚蛇”。
其二,衛、楊固有深怨,衛、賈十數年心結,亦系的極緊,衛瓘是否愿意同賈氏合作,誰也說不好。
己方正氣勢如虹中,若衛瓘不肯相見,傳了出去,這個銳氣,可就大大受挫了!
何蒼天躊躇了。
董猛微微一笑,“在下魯鈍,不過,倒有一個小小計較,或可供侍郎參詳。”
“請賜教!”
“侍郎可曉得,宮城北寢的貴人里頭,切齒于楊駿者,可不止于皇后殿下一位?”
“宮城北寢的貴人”?
妃嬪?公主?
何蒼天快速的轉著念頭,第一個想到的是胡芳——司馬炎的貴嬪。
司馬炎眾多妃嬪之中,胡芳最蒙愛幸,殆有專房之寵,侍御服飾僅次于于皇后,可以說,司馬炎之寵胡芳,或過于楊艷。
楊艷病重,輿論皆以為其一旦不諱,接皇后位者,十有八九,胡貴嬪也;結果楊艷派出楊芷這支奇兵,最終還是將皇后的寶座留在了姓楊的屁股底下。
“莫非是——”
剛想將“胡太嬪”三個字說出來,董猛已微笑搖頭,“在下所指,非胡太嬪也。”
何蒼天一怔,心里罵道:見了鬼了!這個死太監,如何曉得老子在想什么?!
轉念便想到了——我雖未發聲,但已給出了一個“胡”字的口型。
饒是如此,也不由暗暗佩服——
觀察入微啊,死太監!不能小瞧了你呢!
董猛續道,“世人皆以為胡太嬪與后位失之交臂,必遺恨終身,必切齒于楊氏——其實不然!”
頓一頓,“元皇后在時,胡太嬪確實寵冠后宮,不過,對于后位,她卻未必孜孜以求——其實,就是所謂‘專房之寵’,也不見得是她自己有意爭來的!”
再一頓,“再者說了,胡太嬪同衛氏,也沒有什么交集嘛!”
何蒼天倒被董猛勾的對這個胡芳來了興趣,但死太監的話只說一半,他也只好按耐住好奇心,把心思放到董猛最后一句的“衛氏”“交集”上來——
話頭自衛瓘肯不肯見我而起,則董猛口中“切齒于楊駿者”必定同衛氏有某種“交集”——
我曉得你個死太監說的是哪個了!
“董監所指,莫不是……繁昌公主?”
董猛拊掌,“果然是何侍郎!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