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清河王,何天心中略感歉疚——不是對清河王,而是對那個倒霉的門房。
不管是不是“舊疾突發”,但清河王是真病了,并不是裝的。
屋內,除了滾燙的地龍,還生了四個大大的銅火盆,何天一進屋,熱浪撲面,煙氣彌漫,幾有窒息之感。
而清河王——
屈膝坐在榻上,身后、身側,五六個大大的隱囊支撐著,身上裹著數層重衾,只露出一張臉來。
這張臉,慘白慘白的,豆大的汗珠,正一顆顆由額頭上滑落下來。
這是冷汗,不是熱汗。
若裝病捂汗,捂出來的,一定是熱汗,則臉色必定是漲紅的。
再細看,層層重衾中的身體,似乎正在不斷發抖。
有點像打擺子了。
何天心說,這個“舊疾”,大約是被嚇出來的?
不過,對于清河王,他毫無憐憫之意,不行禮,亦不說話,只惡狠狠的瞪著。
先說話的,是清河王,“給……給何常侍……看……看座。”
韓密正待親自去搬坐墊,何天一擺手,峻聲說道,“不必了!我站著說話,自在些!”
過了好一會兒,清河王再開口,聲音顫抖:
“我、我也不曉得怎樣一回事?車、車子……上了高崗,突然間,涌出來一、一大班人,足有好幾百,將、將我們團團的圍住了……”
“都、都衷甲,可是,也看不出是、是哪個營的人……”
“榮月季就……”
突然打住。
片刻,舔舔嘴唇,搖搖頭,“不,不是榮月季……”
不勝負荷般透一口氣,“呃,就,就有人宣詔……說是,說是……”
說不下去了。
清河王一直垂著頭,聲音很低,喃喃自語一般,何天勉力傾耳,才聽得清他說什么。
至于神情何如,何天站著,視線高過清河王頭頂,無從細辨,只看見,汗珠一顆顆的匯聚到他的下頜,再一顆顆的掉落在錦衾上。
清河王如此形狀,何天也不敢逼的太緊,并不是怕加重他的病情,而是萬一清河王暈了過去,就聽不到相關信息了。
于是,一直不說話,耐心的等著。
過了一盞茶的光景,清河王終于繼續說了下去:
“說是,說是……衛伯玉謀反,叫,叫……拿下了!”
喘了幾口氣,“那、那班人……一擁而上,將、將衛伯玉……父子祖孫,以及、以及他們的隨從……都、都綁了起來!”
何天開口了,冷冷的,“請問,那道詔書,大王親眼所見嗎?”
清河王搖搖頭,“詔書、詔書……確是詔書的樣子!可是、可是……上面到底寫了什么,我、我……沒看見!”
頓一頓,“我倒是要……要詔書看來著!可、可榮月季說——”
打住。
片刻,再舔舔嘴唇,搖搖頭,“不,不是榮月季——”
再不勝負荷般透一口氣,“呃,是那個、那個宣詔的人!他說,哪來的……那、那許多事?接著,一揮手,說,‘都砍了!’然后,就、就、就、就——”
一連說了幾個“就”字,卡死了。
清河王頹然閉嘴,連眼睛也閉上了。
片刻,再張嘴、張目,然不是說話,而是失聲痛哭!
這一下,倒是頗出何天意外。
一旁的韓密,一時之間,也手足無措。
清河王不是干嚎,真正淚如雨下,擁在胸前的錦衾,粘濕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