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密反應過來,絞了條熱毛巾,遞給清河王,清河王接過了,捂住臉,繼續哭。
足足哭了兩盞茶的光景,方始慢慢收聲。
“真不干我的事!”清河王一邊抽泣,一邊說道,“我還想著,好好的接待衛公——都叫他們預備著了!該騰的房子騰出來,被衾器具都要用上好的,又派哪幾個侍婢過去服侍……都在預備著了!哪個想得到,竟出了這樣一樁事情?!”
說來也怪,痛哭過后,清河王說話,雖然還是斷斷續續,但那是因為飲泣的關系——
他不口吃了!
韓密插話,“何侯,大王所言,句句屬實!本來,騰房子、準備被衾器具等庶務,并不干我這個長史的事,可是,大王特意囑咐,伯公不比別個,要我親自督促,別出什么簍子……若有半句虛言,叫我天打雷劈!”
何天“哼”了一聲。
清河王繼續,“我攔不住容月季……呃,不是!我是說,我攔不住那幫人,是我膽小!是我無用!可是,由始至終,我并沒有一絲一毫不利于衛公的心思呀?”
略一頓,“那道詔書,并不是給我的——就算是給我的,我也必定會復奏,哪里會……說綁就綁,說殺就殺呢?人殺了,還要將首級……唉!我、我、我無論如何,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呀!”
何天默然片刻,“請問大王,朝廷派人下來調查,大王依舊這套說辭嗎?”
清河王一怔,遲疑了一下,“是呀!不然……還能怎樣說呢?”
何天輕輕一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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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天一走出內堂,送客的韓密擺擺手,一直在外頭守候的醫生和侍女趕緊魚貫而入。
走出外堂,冷空氣迎面撲來,何天身心為之一爽——那個內堂,實在是太悶熱了!
頭腦清醒,站定,梳理思緒。
客人既不走,送客的韓密只好也停步了。
首先,禍首為榮晦無疑。
宣“詔”的,下令殺人的,都是榮晦。
套路很明白:裝作“中伏”,以為詔書是真的,于是,清河王也好、榮晦也好,坐視衛瓘滅門而無可奈何。
但清河王有自己的考量,不肯一聲不吭的被“套路”。
清河王數度提到榮晦,緊接著立即改口,并非一而再失言,而是在向何天委婉“出首”:整件事,都是榮月季的首尾,一丁點也不干我的事啊!
清河王為榮晦遮掩,當然不是畏懼一個七品獄丞,而是畏懼這個七品獄丞背后的人。
榮晦,雖說與衛瓘有舊怨,但一個七品獄丞,擅殺上公滿門,若說背后沒有極有力量的人士指使和支持,借他十個膽子,他敢?!
數百“衷甲人”,一個七品獄丞,招呼的來?!
這個“極有力量的人士”,是誰?
既有這般力量——不僅僅能夠“招呼”數百“衷甲人”,還能夠運轉廷尉府于指掌之上?
同時,也有滅衛瓘滿門的動機?
何天曉得,這件事,榮晦背后的勢力,必定將屎盆子往楚王頭上扣——楚王也確有殺衛瓘的動機。
可是,何天以為,這件事,不該是楚王的首尾。
今夜,楚王所有力量、所有精力,應該都放在“誅賈、郭”以及其后的廢賈后上面才對,賈、郭既誅,賈后既廢,衛瓘就是砧板上肉,隨時可宰,何必著急在汝南王還未授首之時就對衛瓘動手?徒然分薄了兵力、分散了精力?
何天趕過衛府,是怕事出萬一——還真就出了這個“萬一”!
雖出了“萬一”,但這個“萬一”,卻不該出于楚王——楚王的戰略,不應該這樣制定。
何況,楚王招呼幾百“衷甲人”固然輕輕松松,可是,他指揮不動廷尉府啊!
榮晦背后那個人,真正叫“運轉廷尉府于指掌之上”——
一個不曉得來路、半瘋不傻的家伙舉發上公——還不是普通上公,而是剛剛致仕的錄尚書事;而且,連舉發的對象,都不能確指,廷尉府便如此大費心機、大費周折的進行調查?
誰有這樣的力量?
目下的大晉,有如此力量者,怕只有一人罷?
而選擇在今夜動手,是因為,這是唯一可嫁禍于楚王的良機。
思路愈清,指向愈明,何天的心跳愈快,那種天旋地轉帶來的恍惚感又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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