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身子不必再搖搖晃晃,她被兩位被牽連一同發配的母親的侍女抱到了一處硬木床板上。
婉兒也聽到了那兩位侍女阿姨的嘆息聲:
“唉,本是宰相家中貴千金,而今卻淪落到關外這般苦寒之地,這孩子承受不住也是應當的。”
“此地人生地不熟,不過也不像是傳聞中的那般貧瘠。”
“幸虧幾位大人暗中給了些盤纏,咱們在此地能安穩住下。”
“婉兒莫怕,這里也沒人能欺辱咱們。”
女童眸中多了少許神采,但這般神采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只是勉強發出一聲‘嗯’的音節,已是用盡了所有力氣。
……
“慘,慘啊。”
廂房內,武大人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淚,看著面前鎮定自若講述這些的上官婉兒,聲淚俱下地感慨著:
“家道中落,流放關外,你還在幼年就經歷這些。
這叫什么?天降‘大人’這名號于你之前,必須讓你經歷磨難。”
“武大人,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上官婉兒笑道:“不過我注定是沒什么大任可擔當,只是靠筆墨為生罷了。”
“上官姑娘,”武大人笑道,“那時你還年幼,這事與你也無關。人嘛,要向前看,多少還是看開些。
剛才姑娘說的這些話,應當不會有什么隱瞞吧。”
“大人覺得,我能隱瞞什么?”
“也對,當年你不過是個孩童,又能隱瞞些什么,確實是本官多慮了。”
武大人擺擺手,露出少許關切的神態,溫聲問:
“那段日子,你是怎么走出來的?”
上官婉兒看向窗外,似乎不太愿意回憶起這般往事。
有些話,她自是不可能告訴這位大人。
在云中之地安頓下來的當夜,滿面倦色的母親出現在床榻旁,輕輕擁著她,待確定她是醒著的,才溫聲細語地勸說著:
‘婉兒,那筆帖之事莫要對旁人提起。
有那筆帖沒那筆帖,咱們上官家也逃不過這一劫,為娘現如今只有你一個親人,不想讓你再被牽扯其中。
婉兒,娘如今只有你了。’
自己如何走出來的……
“是我母親在一旁鼓舞。”
上官婉兒目光挪回武大人面容上,眼底流波清澈,卻是坦坦蕩蕩。
她道:“正如大人所言,我當時只是一個孩童,雖初時懼怕了些,但等那般恐懼漸漸退卻,也就漸漸適應了關外的生活。
只是云中苦寒,民風彪悍,母親不讓我隨意出門走動。
第一次踏出家門時,已是我去云中的三年之后,也就是大概七年前。”
……
數前七年。
關外云中之地。
一直開了縫隙的窗臺后,有雙眼睛在好奇的打量著窗外的花圃。
云中多荒漠、少雨水,大部分區域人煙稀少,在這里圈一個大院子并不用多少錢財,但將院子布置成山水錯落的景致,那自然是要花費些功夫。
觀察小院的那雙眼睛頗為靈動。
三年的閉門不出,這雙眼睛的主人已恢復了大半的生氣。
些許對話聲自側旁飄來,說的是近來的營生如何。
那位本是被前呼后擁宰相兒媳的婦人,如今也要東奔西走,維持著這個被流放大族最后的體面。
不過兩三年,母親原本精致的面容已平添了不少細紋。
“婉兒?”
母親注意到了窗后的身影,示意一旁幾人停下話語,略微有些驚喜地向前幾步。
“想出來逛逛嗎?你整日在屋里,可是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