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這個有書香、無俗念的屋子,任平生才真正明白,左筱瀟那淡然出塵的氣質是如何養成的。
沙發旁的黃花梨木茶幾上擺著一幅尚未裝裱的書法,任平生湊過去看了看,紙上的字體如枯樹干枝,靜瘦崎嶇,莊重質樸處,有龍蛇之像;回曲蜿蜒處,有鼓箏之韻;勁健挺拔處,有干戈金馬之勢,雖然字體時有象形,但任平生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看不懂。
“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一個渾厚低沉的男聲傳來,任平生回頭一看,左予求已經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左筱瀟的父親左予求,是中國文壇獨居盛名的詩人、散文家,尤其是在世紀初出版的《炎黃長歌》系列組詩,在國內造成巨大反響和好評,他本人也被選為國家文化代表,在世紀之交與來自世界幾大文明的代表進行世紀圓桌對話,影響力遍及海內外。
左予求目前擔任漢海戲劇學院名譽院長,一般輕易不參加公眾活動,隱居鬧市、潛心修書,其名雖然如雷貫耳,但任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本人。
他今年剛滿六十,花白頭發,四方臉,高高的鼻梁上架著無框眼鏡,臉上皺紋雖多,仍可看出年輕時頗為英俊。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著漿洗干凈的淺白色亞麻布褂子,腳下是黑色的手工布鞋,舉手投足之間,一派大家風范。
左予求走到黃花梨木茶幾邊上,指著那副書法道:“這是大篆,先人化甲骨為金文,化金文為石鼓文,因其線條規整、筆畫整齊,遂為后世人文之祖。”
“甚大、甚多、甚多。”任平生沉吟了下,從口中吐出這六個字。
左予求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他剛才念出字帖上的那句話源自佛學經典《金剛經》,沒想到任平生雖不識大篆,卻懂得《金剛經》,他回答的那六個字,正是左予求引用《金剛經》那句后續的回答。
《金剛經》里,須菩提連續向佛祖如來提了三個問題,分別是“身如須彌,大不?”、“恒河沙數,多不?”、“大千世界,多不?”,而如來回答須菩提的就是任平生那六個字。
這初次見面的對話,顯然很稱左予求的心意,也讓他對這個年輕人的第一觀感很有益處。
“伯父,你好。”任平生叉手點頭道。
“坐吧,別客氣。”左予求頷首微笑道,朝著沙發抬一抬手。
從出現到現在,左予求的態度都挺和藹的,全無名人大家的倨傲,讓任平生原本有些拘謹的手腳也放開了,他看了看四周,在左予求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郭姨再次出現,她手里端著個雕花木盤,將兩個青花瓷蓋碗放在兩人面前,不發一言就退下了。
左予求掀開蓋碗,一股獨特的香氣撲面而來,他端起碗湊在鼻間,聞了聞,闔上眼,好像沉浸在茶香中般,表情十分愉悅。
他睜開眼,指了指任平生面前的蓋碗道:“這是十年陳的普洱,年輕人可能喝不習慣,可以試試。”
任平生依樣畫葫蘆地將蓋碗放在鼻間聞了聞,普洱茶香十分濃郁,他前世的時候喝得茶不少,不過主要喝綠茶和白茶,普洱只是略有品嘗,但光憑剛才聞的感受,這十年陳的普洱應該是茶中上品。
茶是好茶,但任平生此刻卻沒有品茶的心情,他忍不住開口道出來意:“伯父,我叫任平生,不知筱瀟有沒有和您提過,我是她的男朋友,她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