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我坐在沙發上看阿凱料理龍蝦,他圍著圍裙,看著油管的視頻,照貓畫虎。龍蝦在案板上撲騰,阿凱死死按住,我看到這滑稽的一幕,忍俊不禁。“呵這龍蝦真新鮮啊,力氣真大。”阿凱說道。“的確,個頭都快比你大了。”我捧哏。
“一半煮,一半刺身。你還想吃點啥?”“冰箱里還有烏冬面,用蝦殼煮個湯。”
房子里充斥著龍蝦的鮮味,萬家燈火里,我是最幸福的一個。你看世界就是這么直接,有錢吃龍蝦,沒錢吃對蝦,但內心的落差始終客觀存在。
“我打算回國看看我爸爸和妹妹。”阿凱是知道我妹妹小花的病,他鼓勵我:“是應該回去看看,我可以請個假陪你。”“不用了,我回去兩三個禮拜就回來,很快的。”
經濟艙里彌漫著貧窮的味道,我蓋著毯子蜷縮在椅子上,打算睡一覺再說。紅眼航班,機艙內的燈熄滅,大家都紛紛入睡。這時候一對情侶在交談,聲音很大,很炫耀。鄰座的阿姨好心勸導,反被兩個人嗆,事態擴大,直到空姐來協調。
“你睡覺這么輕的話,為什么不買頭等艙?”女孩發問。畢竟這是一家飛往上海的中國航班,典型的中式邏輯。阿姨顯然是個華裔,用不標準的中文反駁:“這是公共區域,尊重別人是最起碼的道德。”很快,看熱鬧的國人越來越多,還不時有人夾雜幾句街罵。
人與人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就在這樣的氛圍里,我沉沉睡去。在上海浦東機場落地后,我換乘高鐵,前往三縣城鎮。到達后依舊是后半夜,初夏的凌晨還是帶著寒意。裹緊身上的夾克,行走在黑夜里。燒烤攤上零星的人,路邊倒地而睡的流浪者,天橋下瞳仁反射著綠光的動物。空氣里是熟悉的泥土氣,那是農村特有的味道。
第一站我沒有選擇自己家,而是來到存哥家,我知道這個點他還在批改作業或者備案。敲開門,進屋,存哥指著桌子上的菜說道:“你小子有口福了,我今晚才買的胡一刀鹵菜。等我給你拿酒,爺倆喝一杯。”我環顧四周,發現了師母的靈位。“人去了,也好,不痛苦了。”存哥喃喃自語。我拿起香,點燃,虔誠的鞠躬上香。(參見第十章幻影)
“怎么想著回來看看?”存哥給我滿上。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拿起酒杯給他滿上。存哥擺手:“明天還有課呢。”“想你們了。”我夾起鹵菜豬耳朵和青椒豬頭肉下飯,中國胃,還是吃這些帶勁。“來一根。”存哥遞給我一根玉溪,我一手夾著煙,一手吃鹵菜,一口煙,一口菜,下酒。
屋里的兩個人有各自的心事,沉默的心照不宣。不知道第幾杯老村長,我感覺到上頭。“存哥,你交代我做的事,快成了,我賺到四億了,但還不夠,至少要五十億。”存哥聽著我的話,背著我來到臥室:“喝高了,喝高了,每次都這樣,你安心睡覺。”
他關掉客廳的燈,只留下臺燈,披著外套伏案改卷子。我看著他的背影,視線模糊,突然內心很苦,但又不知道在苦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清醒過來,頭疼的厲害。存哥已經去班上監督早讀了,桌子上放著一鍋白粥和一包榨菜。我起身,拿起辦公桌上半包玉溪,點燃一根夾在中指和無名指,套上夾克出門,前往父親家。一路上,遇到之前的街坊,他們驚訝的說:“小尼回來了?”我笑笑,把煙藏在背后。穿過巷子弄堂,按照記憶里走,看到了穿著老頭衫坐在院子乘涼的父親。
“回來了?”他沒有絲毫的驚訝,好像我是從隔壁鎮周末探親。“錢收到了嗎?”我把煙丟在地上,踩滅。“多少錢?”他頭也不抬。“三萬。”“才三萬?”“美金。”
他的眼里放出光來:“進來坐坐。”起身招呼我進屋。進屋后,一股中藥味撲鼻。里屋發出撕心裂肺的哭鬧和女人的咒罵。“沒事,小花不肯喝藥。”父親解釋道。我徑直走進里屋,后媽抱著一個大頭娃娃喂藥。
“尼爾,回來了?”女人小心的安撫小花,我看到她臉上浮腫的淤青。“你臉怎么了?”“沒事。”“小花弄的。”父親無奈的嘆了口氣,走進里屋,抱過小花繼續喂藥。借著天光,我才看清這是一張何等扭曲的臉,牙齒外翻,嘴唇已經無法包裹住牙齦,口水時刻流淌,不得不系著圍兜。巨大的臉盤上一雙眼睛無法協同對焦,而是各自轉動。雖然臉很大,但是五官收縮在一起,過于緊湊。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注視,小花本能的憤怒起來,拿起手里的玩具砸向我,因為不會說話,只能低聲嘶吼如同野獸。一股無名火從我的內心升騰,因為家族放棄了我的前程而把所有精力給了這么一個低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