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剛過完二十五歲的生日,吃了掛面,出門丟垃圾。看到有個籃子放在垃圾堆旁邊,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個嬰兒。他事后和我說他自己絕對不是第一個看見你的,但那一刻他萌發了收養你的念頭,多可憐的小生命,那時候你躺在籃子里還沖著他笑呢。”后媽聲淚俱下的敘述著。
“二十五歲,他自己還是個大男孩,怎么帶著一個小寶寶生活?你爺爺奶奶極力反對,因為這樣還怎么找女孩結婚。你爸一氣之下搬到我的房子住,我和你爸是學校里的鐵哥們,用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就是死黨。左鄰右舍都沒有剛生孩子的,我就給你買了奶粉,你倒是什么都吃,身體也好,胃口也棒。你爺爺那時候有錢,打算給你爸買塊地自己建廠做生意,因為你爸不同意丟掉你,所以這件事就黃了。他自己也有骨氣,起早貪黑等三輪車送貨,風吹雨淋的,黑的像個泥鰍。我平時上班就拜托鄰居李奶奶照顧你。說來好笑,我那時候還沒結婚,整體帶著你這么一個半大的孩子,難免被人說閑話,一來二去,都沒人和我談戀愛了。真的,那時候我好恨你爸爸。”
我遞給后媽一根煙,她擦掉眼淚眼淚,接過,夾在手上:“你爺爺是好面子的人,怎么會讓你爸爸蹬三輪車給人送貨,于是就把地買下來,讓你爸爸建了一個娃娃廠。你看你小時候錦衣玉食的,從來就不缺錢。那時候你爸有錢,社會上很多姑娘都想和他處朋友,你爸擔心她們會對你不好,畢竟你還那么小,一一拒絕。時間一長,就沒人上門了。因為這件事,你爺爺奶奶和你爸爸就不來往了。你小時候沒見過爺爺奶奶對吧。”
我坐在燈光里,眼淚止不住的滴落。“生意做得不錯,短短幾年,你爸就買了一套房子,把你從我家接過去,那時候你才三四歲。那時候沒有保姆這種說法,他就把你帶到廠里放在辦公室里。他是做娃娃的,就把自家的各種娃娃全部堆在沙發上,把你放在里面和他們交朋友,什么小豬小貓小狗,動畫片里的小孩,應有盡有。”
“最慘的還是我,風言風語傳了這么久,我一直找不到男朋友,孤家寡人。所以我就出國留學了,散散心,體驗不同的風土人情。回國后就在上海找了一份外貿的工作,遠離這個地方,十幾年下來也就這樣沒有名堂。上海到底不是自己的家,碰巧我媽身體不舒服,我就回這里了。一天遇到你爸,他問我有沒有成家,沒有的話,咱們就在一起。”后媽抽著煙,破涕為笑。
“我說好啊,反正我也算看著尼爾長大的。就這樣我們兩個人走到一起了,那時候你還在念高中。你爸覺得你成熟了,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了。你也沒有反對,于是我就搬到這個家里來了。”
“你爺爺奶奶過大壽,生日,節日從來沒叫過你的父親去,我問他你后不后悔。你父親笑著說他已經得到最好的禮物了,那就是你尼爾。他說你們比很多親生父子還親密。還有你的父親不是沒本事,在國內做生意想做大做強都必須應酬,為了你,他推掉了好多生意的機會,每晚準時回家陪你吃晚飯,日子一長,自然沒什么伙伴。如果不是你回國的事情,我們會一直把你的身世瞞下去。過幾天我就會帶著小花去我媽那里,我會把地址給你,也歡迎你繼續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煙花點亮夜空,街道上車水馬龍,流光溢彩。萬物復蘇的日子里,歡呼聲,碰杯聲里父親平靜的躺在冷柜里,一如睡著。
“尼先生嗎?恭喜你啊,你買的期權現在暴漲,你看是不是要兌掉?保守估計能翻一番啊,你真是好看光啊。”我掛斷證券經理的電話。
我們見過很多人呼天搶地,痛不欲生,那不過是博弈同情,亦或自我倒戈。真正的大悲是沉默不語的。人間道即地獄道,每個人都在滾滾紅塵里無時無刻的受苦,沒有間斷,此是為無間。
在父親和后媽前分別磕三個響頭,我起身離開,走進無邊的雪里,那里空曠無比,寂寥的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好比我靈魂深處,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