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千池如是說,閻王急忙命判官翻查生死薄,又嫌判官動作太慢,索性自己動起手來,來來回回把生死薄翻過幾遍,倒是有三五名“往生”,均不是眼前之人,方才長舒一口氣。
常言道,惡鬼尚有三分情。
閻王看面前少年并非奸惡之徒,不解千池何故令他跳那十死零生的血河,悲憫心起,仍是阻擾往生跳入血河。
莫說閻王,就連往生自己,即便千池同她講過幾次,真正到了這奈何橋頭,面對河中妖魔鬼怪,仍然心有戚戚。
往生目光掃過,地府眾人竊竊私語,均做憂心狀,言少年意氣端方,葬身血河委實不妥。
從前聽聞地府都是心黑肝臭、食人如麻的牛鬼蛇神,如今見著了,往生不覺可怕,反覺得他們除了樣貌丑陋,倒是比人間眾生坦蕩和好心腸。
“大伙不必替我惋惜,神主命我跳這血河,是讓我以身度化河中怨靈。
往生**凡胎,若能令怨靈重返清明,也算死得其所。
怨靈得以解脫,我也能得大道。”
見往生如是說,眾人稍稍安靜,片刻又規勸往生說:
“你雖不受生死薄約束,到底一介凡人,河中蟲蛇、鬼怪、怨靈、兇獸,甚至還有沉睡的墮神元靈,哪個不能叫你灰飛煙滅,只怕你跳下瞬間即淪為魑魅嘴下美餐,談何度化。”
眾人言語真切,觸動往生,見他猶疑,千池言眾人所言非虛,此刻回頭尚可轉圜。
往生一向秉承好死不如賴活的思想,能活為何要死。
但他知曉,若此時退縮半步,他便不會再是千池的魂徒,他又將變成無依無靠、獨自流浪的小乞丐。
于他而言,做乞丐也沒甚不好,他已經做過十六年乞丐。
但他已經有了別的期望,比活著更為重要。
思忖良久,往生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對地府眾人道:
“我意已決,勿再勸說。”又轉頭對千池說:“神主,往生命是你救、名是你賜,只要神主所盼,往生都愿意做。”
說完緊緊盯著千池,眼睛有些濕潤,希望千池能說點什么。
千池叮囑他務必長念往生咒,即便身死,也勿要停,眼中有些不舍和擔憂。
往生“嗯”了一聲,毅然轉身,大步朝血河走去,后背筆直。
待行至河邊,往生突然轉身,對著千池咧開一個大大笑容,像地府里一輪太陽,耀眼明亮,然后大聲說:
“神主,往生有一愿,如若往生此番不死,還望神主成全。”
似是沒料到他突然轉身,千池微微一愣,遞給他一抹微笑,隨即回答:“本殿等你回來告訴我,記住必須長念往生咒。”
“請神主此刻就答應我。”
他態度堅決,寸步不讓,勢必得到想要的答案。
千池心驚,溫和順從的往生,竟有如此霸道一面。
隨著一個“好”字,往生縱身一躍,瞬間消失在血河之中。
身體沾到水,往生立刻打了一個哆嗦,不敢怠慢,封閉口鼻,心中默念往生咒。
血河十分冷,仿佛置身極寒雪山,冷風凌厲,呼嘯而至,空氣是粘稠的墨色,鐵銹混著鮮肉腐爛的氣味,隨著寒冷往毛孔里鉆。
封閉的口鼻聞不到氣味,肺部卻能感受到惡臭,比浠水城倒掛的尸林還要臭上許多。
“嘔~嘔嘔~”
往生忍不住嘔吐,酸水都要吐盡,嘔吐物漂浮在四周,不能下沉,伸手便觸摸到溫熱綿軟,然后又是新一輪的嘔吐。
與其說是河水,倒更像烏黑發稀的泥漿混著現熬的麥芽糖,隨著毒蟲蛇怪游走而緩慢流動。
往生尚處在反胃中,腦子混沌未來得及摸清狀況,右手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綢緞般絲滑細膩的觸感,從裸露在外的小臂滑過,往生不自覺伸出手,企圖摸清這泥鰍般滑溜的是何物。
右手慢慢上下左右移動,觸感冰涼,除了光滑還有些許黏液,有些像剝了皮的生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