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醫生,說不忙那才是騙人的。”孫立恩嘆了口氣,和老徐說起了自己的工作經歷。拿到狀態欄的第一周,前后接診的十幾個病人,以及自己見到的人,見到的事。周秀芳,林蘭,郭金水,鄭筱萸,一個個的名字,一個個的故事。說著說著,孫立恩忽然不說話了。
“這些名字,這些事情,哪怕在我們聽來都是讓人印象深刻的故事。”老徐收起了魚竿,為自己和孫立恩各倒上了滿滿一杯黃酒。“可是,對你們來說恐怕更難熬吧?你們是直面患者,看到的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看著沉默不語的孫立恩,嘆了口氣。“累不累?”
“累。”孫立恩點了點頭,接過黃酒杯一口喝干,然后沉沉吐了一口濁氣出去。“我能有四天假期,之前還有一次機會去三亞開會。一個多月里有半個月都不用在醫院里值班,可我還是覺得累,累的感覺自己骨頭都快碎了。”他抬起頭,看著一片漆黑的天空嘆氣道,“真不知道其他醫生是靠什么支持下來的。”
“有容以前跟我們說,能救回一個病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徐老頭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扭頭看了看身后,確定自家母老虎不會鉆出來揪自己的耳朵后,才把煙叼在了嘴上,點燃后抽了一口,“聽你剛才的說法,不是也救回來不少患者么?”
“哪里是我救回來的。”孫立恩的情緒更低落了一點,“我當醫生這么些時間,最大的感觸,就是我們真的……治不好幾個人。”
周秀芳的病,孫立恩他們治不好。鄭筱萸,那直接就病死在了搶救室里。楊建強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究竟能不能撿回一條命來也還很難說,就連老二馮明的女朋友秦雅,在接受手術后能不能一勞永逸的解除腦缺血癥狀,也尚未可知。
“能治好的,基本都是小災小病,或者是我們常說的‘自限性’疾病。”孫立恩揉著自己的臉,“就是那種……不去管它也能治好的病。”
“按照你的說法,醫生這個職業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徐老頭摘下頭頂的帽子撓了撓,頭上升騰起一陣熱氣。“你認為一項存在了上千年的職業沒有價值,那么一定是你的認知出了一些問題。”
這也是個很簡單的道理。孫立恩當然明白自己可能正在鉆牛角尖,可他就是搞不明白這個牛角尖的螺旋到底是怎么困住的自己。
“雖然我這個歲數的人說這種話有些晦氣。”徐老頭又做賊似的抽了一口煙,“不過啊,我們總是要死的,人,是會死的。”
孫立恩沉默的點了點頭,等著老徐繼續往下說。
“人這一生,在我看來就像是一條湍流不息的大河。”文學系教授說起話來確實也文縐縐的,“這條大河從源頭開始向下游流淌,而在河流流淌的過程中,總有些峽谷和湍流的地方。甚至有時候我們會遇到難以逾越的困難和障礙,甚至是傷害。而醫生的作用,就是讓河流的流通變得順暢一些,在河水沖破堤壩以前,疏通已經被堰塞的河段。”
“但最重要的是,疏通河流后,我們仍然會奔向生命的勁頭,也就是海洋。”徐教授抽完了煙,把煙頭小心翼翼的按在地面上熄滅后道,“可醫生只能讓河流重新回到河道里,你們沒有讓河水倒流的能力,有時候也沒辦法在河堤被沖垮以前就疏通河道。這是很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