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盡全力的另一個意思是“不留遺憾”。換言之,失敗的局面已經成了既定事實。現在的所有行動就已經是為了不“留下遺憾”而進行的。這一部分的行動,一方面是避免患者家屬的遺憾,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醫生們有遺憾。
這是一場拯救必然沉沒巨大郵輪的行動,拯救行動一旦失敗,這條巨大的郵輪都將會沉沒。而且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條郵輪的沉沒概率遠大于損管隊成功拯救,令其始終浮于水面的概率。
如果一定要給一個概率的話,損管隊成功的概率大約只有10%。
換上防護服的孫立恩,感覺自己就像是正準備踏入火場的艦隊損管員。他的心里無比忐忑,甚至一絲的把握都沒有。但無論如何,讓這條船浮在水面上,這就是他的責任和工作。哪怕心里再沒底,也要盡快趕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作為醫生,這樣的工作總是無法避免的。
“潘大姐,能聽見吧?”走到了潘大姐身旁,孫立恩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昨天晚上表現不好哈,呂主任昨天晚上可一晚沒睡,光盯著你了。”
在ECMO的作用下,潘大姐的心率和血壓都沒有變化,她就這么躺在床上,似乎什么都沒有聽見。
孫立恩覺得,潘大姐應該還是能聽得見的。至少現在狀態欄并不支持足以支持他判斷潘大姐存在意識喪失。
他輕輕握著潘大姐的手說道,“大姐,咱們算大半個同行呢。我就是急診科的醫生——雖然現在是搞診斷去了,但我還算是急診科醫生。我聽說您也是急診科的護士,咱們應該多親近親近才對嘛。”
沒有反應,沒有變化,沒有波動。
“姐啊,同樣是作為同行,你得給小孫我想想辦法。”孫立恩繼續說道,“咱們都是自己人,我說話也就不藏著掖著了——為了讓你活下來,我們所有人都在使勁想辦法。但是,現在辦法已經快用盡了。”
“你昨天晚上有DIC前兆,呂主任守了你一宿。”孫立恩輕輕捏了捏潘大姐的手說道,“姐啊,我們使勁拽你沒用,你得自己支棱起來啊。”
潘大姐是從東三省的黑山白雪中出來的人,孫立恩覺著,自己用東北話也許更容易讓她聽見。
“姐啊,你得加把勁。”孫立恩的聲音稍微高了一點,“你爺們,你娃,還有……還有你剛出生的孫女兒他們都好。都在家盼著,盼著你回去呢。”
“云鶴的熱干面我吃著不得勁,姐啊,你趕緊好起來,給我做一頓酸菜燉粉條唄?”孫立恩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要不燉血腸也成,小雞燉蘑菇我聽說是姑爺菜,那就算了,鍋包肉姐你會做不?不放番茄醬的那種。”
“你要趕緊好起來。”孫立恩停頓了幾秒鐘,然后說道,“姐你知道不,疫情已經快控制住了。今天新增了不到一千七百例,連著下降好幾天了!”
“咱們就快贏了,你可千萬不能落隊呀。”孫立恩捏著潘大姐的手說道,“姐,再堅持堅持,你能見著你家里人的!”
說完這句話,孫立恩握著潘大姐的手就放在床邊等了好一陣子。過了幾分鐘后,他忽然感覺自己的手上動了一下。
那個動作很輕微,但孫立恩仍然清晰的感覺到了。
他不能分辨出這個動作究竟是來自于潘大姐的主觀動作,還是生理性的、無意識的肌肉收縮。但這現在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