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這畜牲出去!快呀!”
“拿撣子來!”
明紅玉要出去,點緗連忙攔住,筵席上亂成一片,女客都從中堂的榻上逃下來,媒人頭上戴的蓋頭也變得歪斜,紫褙子沾染大片酒污。上好的楊亭釀灑了滿地,散發著甘甜醉人的香氣。
點緗好說歹說才把自家小姐勸回床上,終于在人群里找到含黛,急急問:“這是怎么啦?”
含黛反問,“那鳥呢?”
“我關在籠子里了呀,就掛在門外……”
“你可真真是個誤事的!”
含黛氣得跺腳,指著她不知說什么好,點緗這才反應過來,“它,它,它跑出來了?不可能啊,我明明鎖住了的。”
“快去捉,別愣著了!”
“哎!”
點緗羞愧難當,連忙折身回去提空籠子捉鳥。雪白的鳥兒拖著長長的尾羽,靈活得很。仆從拿撣子去攆,它反而雙翅一收從空隙里鉆過去,引得兩個下人鼻梁撞在一起,雙雙仰倒在地上直呼痛。那白鳥顯出一副極神氣的模樣,站在梁上兩翼一叉腰,好似個人,叫聲又清又亮。
“平白無故的,冒出個災星來呦!怎生這樣苦命的事……”
明紅玉的姨母榮氏把臉隱在帕子后面,直掉眼淚。有人氣不過,拿了弓箭來要射,被旁人給勸住了。大喜的日子要是見了血,那還了得?還是快些趕出去吧,不過是只飛來的野鳥罷了。
盧公子見它有幾分聰明,料想用尋常法子捉不住它,于是捏了碎點心誘它下來,喚道:“來來來,這里有吃食!”
鳥兒果真撲棱棱飛下來,眼見著半個身子已經引進籠,小廝眼疾手快一拉籠門,只聽一聲響,好像夾住了東西。那著禮服的新婿疼得要跳起來:“你個蠢才!”
再一看,籠中哪里還有半根鳥毛?只有盧公子的手夾在那。小廝嚇得兩股戰戰,一時竟不敢再去打開,還是拎著籠子的點緗把籠門拉起來,放開了盧公子。
他手背手心兩道紅印子正疼著,又聽那鳥在頭頂唧唧地叫,心頭直冒火,不管不顧地提起先前被人扔在一旁的弓箭。
“公子,公子!使不得呀!”
眾人正勸,門外傳來一聲高喊,“您是文曲錦繡多,它是廉貞心性狂,何必爭來何必打,天上見罷再分說。”
這話是說,官老爺不必與它動怒,鳥雀天生愛吵鬧,不要去打它。
盧公子放下婢女遞來的涼帕,見門外來了個道士模樣的人,衣衫漿洗得泛白卻齊齊整整,作了一禮:“道長何出此言?”
道士還禮,“給公子賀喜了!您有所不知,此鳥喚作‘喜事來’,每逢人家有中榜、喬遷、成親之事,便落到屋頭唱禮。只是這些年逐漸少見了。”
“哦?還有這等奇事,那它為何不唱?”
“您且聽,這就來了。”
婢女們正收拾著桌席,聞言俱都往這邊瞧,好奇這鳥如何開口說人言。
道士揮起拂塵,指著梁上鳥,嘴唇微動卻不出聲,少時,白鳥一展翅,叫道:
“喜——喜來——”
其實只有五分像人言,但因著道士一番講解,人們都信了這鳥會唱禮。
“唱了唱了!”
“噓,你再聽!”
白鳥卻不再叫,利落地振翅飛出去了。道士又是一禮,“既然是公子大喜之日,貧道不便再多打攪,這就去了。”
盧公子的娘方氏忙說:“此番多虧了道長,不若留下飲一杯喜酒再走。”
“還有雜事纏身,謝過夫人好意。”道士說罷便要離去。
屋里追出一人,喊著:“且慢!瑯書,我有東西交給你!”
追出來的正是新婦明氏,白鳥繞了一圈又飛回,乖順地站在她肩頭。
含黛想說這不合禮數,新婿還沒入房去請,新婦怎能自行出來?可望著小姐那好不容易活泛起來的明眸,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明紅玉將幾卷畫拿出,低聲說,“我此生再也無法窮盡丹青之妙。這八幅山水圖是最得意之作,你留著,若是不想要了,就扔在深林幽泉喂蟲魚,不要叫凡夫俗子平白污了它。”
點緗干著急,“小姐怎的這時又犯起病來?”
她卻不知,只有道士和明紅玉看得見,堂前站著個滿目淚光的女童。她接過畫卷,重重點頭,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小玉……”
“去吧,飛得再遠一點,替我看看真正的大好河山是什么樣,別再回來。”
瑯書一步三回頭,新婦拾起地上的空籠子,交給點緗,回屋里繼續坐富貴床。
自己飛出了那金色小籠,紅玉卻被圈進一個看不見的籠套,怎么也掙脫不出,恍惚中見明媚的女子浸在徹骨冷煙里,倚著小窗,漸漸消瘦。
滿堂皆喜,紅綢明燈掛滿,金卮瓊漿相勸。人人道是才子配佳人,鴛鴦也歆羨。
喜事來,吉兆現,天作之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