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睡了一覺,緩過些力氣。瑯書自角落找出不知何時踢飛的鞋子,門外已是催了三遍。
“來了來了,我的老腰啊……”
瑯書學府里老夫人閃了腰時顫顫巍巍的作態,眼睛還懵著,摸著扶手拖拖拉拉走下樓。
“妖族體魄遠強于人族,昨日你背著那么多法器和書畫蹦了半天,怎么今天就累得不成樣子。”
見謊言被戳破,瑯書也不裝模作樣,笑嘻嘻說,“這不是和您老開玩笑,逗個趣兒嗎。”
果真是孩童心,頑皮好鬧。也不知將這樣的小妖帶到紛爭不止的修仙界,是好還是壞。
但愿她天資過人,能入大派門檻,謀一個更好的出路吧。陳道長想。
瑯書被店小二提醒說頭發上沾了花瓣,正在拍自己的腦袋。許是昨天她怕熱,支開了窗牖的緣故。夜風吹下小樓邊無數花葉,幾朵殘花飄飄悠悠落枕邊,文人墨客或許會覺得別具風情,可瑯書只覺得惱人。
“要是有什么妖怪能看到自己的頭頂就好了。”她咕噥道。
“怎不向店家借一面鏡子?”陳道長覺得她怕是睡迷糊了。
瑯書愣了下,“哎,還真是,怎么忘了鏡子這東西。”
等走過七里原,繞開華陰山,就到下一座城池了。租來一匹快馬,陳道長帶著化回妖身的白鳥繼續趕了兩日的路。
瑯書這輩子也沒走過這么遠的路,新鮮勁兒過了,越發覺得路途漫長。本以為她會抱怨顛簸,不曾想一直到離開華陰山地界也沒喊聲苦。
體魄筋骨自不必說,這份心性也令陳道長刮目相看。出了門派入世歷練時,或許能在玉壺境天闖出點名堂。
修仙人士眾多,其中英才亦大有人在,但能名留青史的少之又少。心性缺陷、氣運不佳、同門排擠、仇敵暗害……人們談起修仙便想到玉砌雕闌的仙宮福地,往往忽略了其下掩埋著的無數陷阱。
陳道長一入道門,才發現仙途上的重重困難,滿腔希冀逐漸被現實摧毀,他不想讓這尚未入道的小妖也同當初的他一般,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盲目踏上修途。
“奇怪,咱們這不是去鎖煙關的路呀。”瑯書翻著地圖,尖喙在紙上一戳一個洞。
“現在才察覺啊,”陳道長有意錘煉她,“往后在修仙界與人同行,不論是尋寶還是游歷,都得時刻注意自己在哪里。把主動權交給別人的,不是有充足的把握,就是信得過對方。萬一對方生出歹意,引你進了殺陣,插翅也難逃。”
“我本來就有翅膀,插什么翅。”瑯書得意地拍拍自己雪白的翅膀,揪出話里的語弊。
“先去富陽,用陣法過去。千里之遙,轉瞬即至。”
能有機會親眼見到傳說中的陣法,瑯書興奮得四處翻騰,在陳道長打算開口訓誡時才停下,乖乖地原地不動,假裝自己是一尊小小的石雕把件。
一入富陽城,瑯書就被繁華景象吸引住了,陳道長見她起了玩心,便給她租了間住處,叫她自己玩耍,自己先去迎仙司請司正開啟陣法。等離開此界,再歸來就不知是何年了。
瑯書自是欣然應允,送走陳道長,摸出在明家時小玉給她的三錠銀子,打算玩個痛快。先找臨街店家買些特產,順便借來剪子和戥子,把銀錠分成碎銀再換些銅錢,這些夠她在俗世花費好久了。
妖族精力旺盛,受了連日的勞頓,依舊想著尋樂子。東街買串丸子,西街吃塊涼瓜,就這么滿城閑逛。有好心人擔心遇到拐子,問她是哪家跑出來的,瑯書就說,放心吧,我爹在附近辦事,他給我留了零花錢,我一喊他就能過來。
好心婦人看看四周,心說這當爹的可真不負責任,這么漂亮的小丫頭要是被偷走,哭都沒地方哭。
陳道長絲毫不知自己被瑯書編出當爹的身份,打了個噴嚏,驚得來奉茶的小吏以為迎仙司有不干凈東西,擾了修仙界來使,當天整宿都沒睡好覺。
桂花巷以南就是一條河街。當今圣上開明,國泰民安,普通人家的婦女在河街上做點小買賣,也就不稀奇了。大到名人雅士題過字的酒樓,小到街邊賣葫蘆包的小攤子,生意紅紅火火,于一隅窺得見太平盛世。
“大娘!芙蘆!”
“趙大娘!我也要!”
男孩子們舉著銅錢喊得起勁兒,籠屜里的面食香味直往鼻孔里鉆。小姑娘們羞澀些,不敢上前搶,遠遠地看。有個小兒口齒漏風,把葫說成芙,惹得路人笑聲陣陣。他急得伸手扯婦人的麻布衣裳,婦人樂呵呵地用左手擋開小童,避免他把臉貼在籠屜上燙傷,右手里仍有條不紊地捏著下一籠包子。瑯書也混在女孩子們中間去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