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葫蘆包有訣竅,不能把大小倆包子硬捏起來,那樣只會捏出一片夾生的面皮。
搟兩張圓面皮,下面一張剪成空心銅錢狀,疊在一起,上面包餡,后仍照普通包子般捏十八個褶。妙就妙在趙大娘收完褶兒,手一顛,外層的銅錢面皮一翻,漏的那個四方口兒剛好能再填進一次餡,轉眼成了個小包子,就接在那大包子頂上,巧中有趣。
這時食客才看出妙處來:平常人做桂花包子,泡發的干桂花和南瓜混到一起做餡,入了口也就這一個味。可趙大娘這一招,添了蜜的桂花涼瓜餡在上,新鮮的南瓜泥在下,叫你一個包子嘗出兩種味兒來,花更香來瓜更甜。趙家包子攤的名號逐漸響亮,隱隱有成為富陽城一絕的趨勢。
“這有名的葫蘆包子,不嘗可就虧了!難得見趙大娘出攤。”
有挎籃婦人攜鄰里來嘗趙大娘手藝,鄰家嫂子問道:“她平日里不出來么?”
“出來什么呀,就她家那小子,唉……”
瑯書耳朵一豎,悄悄地挪到人群最后,聽她們講。
婦人謹慎地看看附近,才咬耳朵說,“她三十歲被贖出來從了良,不知和哪個浪蕩子生下個兒子,辛辛苦苦拉扯大。要這兒子懂事便也罷了,可這小沒良心的對親娘動輒打罵,游手好閑。若是哪天看不見出攤,八成是被她兒子給打得……”
婦人沒再說下去,鄰家嫂子也暗暗替她感傷。
前面趙大娘在溫聲喚她,“小姑娘,過來,這是你的包子。”
瑯書接過包子,輕輕咬一口,等了這半天早已不燙了,松松爽爽下了肚,齒間留香。察覺到有人碰觸自己的發髻,瑯書抬頭,見趙大娘給她斜插了一枝花。
“小姑娘家就是戴什么都俏啊。”
趙大娘笑,爐灶里的旺火映著依稀能看出少時風韻的臉龐,還有通身的人間煙火氣。
整條街數她收攤最快,步伐匆匆地往窄巷走。瑯書心想閑著也是無事,不如去聽墻角。妖族沒什么人的道德觀念,說走就走。
吱呀——
無人修繕的木門被推開,片刻后,稻草和柴禾燃起,炊具輕輕碰撞,灶臺破舊卻干凈利落,正是每個樸實家庭應有的樣子。
趙大娘緊趕慢趕地生火做飯,全然沒有注意到房頂上的小小身影。瑯書偷偷呼出口氣,找準樹上一處更適合藏匿的落腳點后,緩緩踮起腳尖……
“你怎么才回來!嗝……酒呢?我都餓死了!”
氣急敗壞的喊聲震天響,鳥雀四散,嚇得小人兒差點一腳踩空囫圇跌下去。
瑯書好容易才穩住身形。婦人扶著墻緩緩直起腰身,兒子趙志將她剛壘好的柴火踢開,散落一地。她趕忙道,“那里沒酒,別找了。今日我想早點回來給你做飯,未曾打酒。”
“沒有酒?”人高馬大的兒子頓時雙眼瞪得像牛,“不買酒你出的是什么攤?”
“你少喝點吧,志兒,聽娘的話,算娘求你了。”
“聽你的?我這些年哪件事不是聽你的!”趙志越想越氣,“就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別人的老子親娘不說是個富戶,起碼也是耕田種地的,而你呢!”
婦人攥著衣裳,眼淚止不住地落。
“你還有臉讓我從你的姓,誰給你的臉!大晌午的連頓飽飯也不肯給我吃,酒也沒有,想活活餓死我再去勾引個郎君來過你的好日子!是也不是!”
“志兒!不是的,你聽為娘說……”
看到這個一向順從的婦人居然敢打斷自己的話,趙志怒氣橫生,越發口不擇言,“說說說,說個屁!你天天出去拋頭露面掙那兩個破錢,你叫外面人怎么看我!我也想出去做工,可是是誰害得我沒臉見人!”
屋內只剩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以及微弱的抽泣。似是覺得還不解氣,男人想像往常一樣踢在婦人身上,卻不知為何吹來一陣邪風,害他踩中了先前被他踢散的圓木,狠狠跌倒在地。
“志兒!志兒你沒事吧!”
男子痛呼,婦人慌亂,鄰里嘆息,誰也沒注意到趙家門口的花樹上坐了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捂著嘴笑得枝頭桂花都同她一起顫。
一般的壞人,頂多套麻袋扔雞蛋,小懲一番便也罷了。可這家的兒子著實不像話,口中無德不說,還想對生養自己的親娘動手,那就是和街頭拐子、行騙庸醫一樣的惡人。
她向來不信惡人自有惡人磨,沒有惡人那就她來磨。在府里時也是如此,看到不平時就怒上心頭,總想報復一番。
有個廚娘曾為了偷食材,克扣小玉飯食。她氣不過,偷了個姨娘的珠釵丟到廚娘枕頭下栽贓,那姨娘果然大鬧一場。只可惜小玉她娘心慈,饒過了廚娘。
瑯書憤憤地想著,一躍而下輕飄飄落了地,無聲無息,像離枝的桂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