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者須在天外天重安宮查驗過暫留令,再乘著宮中寶船降到凡人界。
十月十五尚元觀做道場,濟度亡者之靈,船十月五日就抵達了。迎仙司的人等候在城門處接應。
司正面如三秋古月,銀髯雪發,領著幾十個人站得端正,頗有威望。
寶船霞光四射,從里面走出個尚未脫去稚氣的姑娘來。司正雖見多了貌相美的修仙者,這樣標致的卻著實難見,面如天上飛瓊,體似岸邊青柳,裙側有仙佩彩帶飄飖,豐肌膩理賽過懷山玉桃。
看起來年輕不諳世事,卻不是凡人能輕慢的,于是他恭敬地行禮。
“恭迎福地境天來使。您一路奔波勞碌,多有辛苦,在下已備下素齋與清凈住處,有奴婢伺候著,您住在里邊休息幾日。”
瑯書略一思忖,“不必了,有勞司正帶我去尚元觀,面見觀主。”
“是,您請乘轎。”
穿短打的仆從聞言,半跪下去做人肉板凳,等她踩著自己身子上去,后邊配了四個轎夫。
她微不可查地皺眉,輕身一躍上了轎,避開那仆從。
司正以為她嫌凡人身上有污穢濁氣,踩不得,揮手叫仆從退下,低聲吩咐手下的銅綠衣禮官道:“買個木凳子來,要貴重的,還不能是描金涂銀的,太俗氣。”
“哎,這就去!”
“直接送到山底茶亭那兒。”
然后坐在低一個規格的轎里,跟隨在后邊,就這樣一路送到登天梯底下。
禮官前腳到,后腳就見轎子停在茶亭外,趕快將黃檀的雕花月牙凳放在門簾邊,請她下來。
“山地陡峭,您慢著些。”
這話又不對了,司正將他用力拉到身后去,吩咐另一個紅衣禮官去跟前伺候著。
“大人……”
“平時怎么教你的都忘了吧,”司正小聲斥責他,“修仙者身手好著呢,用你多嘴提醒?就你明白?”
“下官知錯……”
司正嘴上說得兇,臉上還是喜慶模樣,叫外人看不出什么來。修士還在這兒,自己要是擺臉色耍威風,那是對道門的不敬。
茶亭是新修的,以往只有個老叟的茅草棚搭在這兒,給上山的人賣兩碗茶水吃,解解渴。迎仙司覺得不好看,將老叟打發走,專門建了亭子,請的是皇宮里最懂茶的大宮女,擺的是御窯產的茶具。
千百個茶碗里都未必能燒出來一個曜變盞,這盞擺在桌上黑漆漆的,里面獨特的斑紋要對著太陽光才能顯出五采輝光,可又不能叫修仙界的人曬在大太陽底下。一個禮官腦瓜子靈活,在亭子頂上掛明燈,燃著昂貴的天香燭。
瑯書望見這排場,心中暗嘆太奢侈,在桌邊歇下。
司茶宮女盈盈一拜,為她點茶。
自這兒能看到,觀外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來往的人有衣著華貴的老爺夫人,也有布衣草履、抱著兒童的平民百姓。
平州歷來是富庶之地,阛阓繁阜,不減修仙界城池。此處是山脈南麓,道觀建在山頂,參拜者都要徒步上陡峭的登天梯,以示內心的虔誠,不得乘轎子車馬。
唯有修士是例外,可以獨享這份特權。畢竟這道觀都是人家玄樞派底下設立的。
她坐了會兒,被身邊幾個禮官奴顏婢膝的樣子弄得渾身不自在,便說:“這茶不錯。我先去尋觀主敘話,各位都請回吧。”
司茶宮女得了這“不錯”二字,喜得心里砰砰跳,以后靠著修士這句贊美,她在宮里就是地位暴漲。
轎夫不知是抬著人上登天梯,還是直接跟迎仙司回去,請示道:“那這轎子……”
瑯書微微張口,見亭外有個跛腳婦人抱著滿臉出痘的孩兒,身后還跟著對姐弟倆,猜想是來觀里求藥的,便道:“左右我也不坐了,你們送那家子人上去吧,瞧著怪艱苦的。”
禮官心想這不是壞了規矩么,凡人哪能坐著上去,就聽司正回:“您樂道善心,就依您說的辦。你們四個,送那位婦人和她的孩子上山頂去,走穩當些。”
“是,大人。”
婦人穿著打補丁的天青布衣,聽轎夫說完,對著她的方向拜下,又沖山頂磕了三個頭。
瑯書隨著人群走。山階陡,要高抬著腿邁上去,旁人大多拄拐作助力,她是不用的,慢悠悠地行到山頂,見臺上的方爐中插滿線香,煙氣氤氳滾燙,竟無空余地方插進新香了。
有個公子哥怕燙著手,遠遠地把香擲進去,被親爹狠狠打了下手背。
“混賬,誰教得你如此不敬神仙?磕頭謝罪去!”
“哦……”
人間百態,都聚在一個道觀里。
瑯書去正殿拜過供奉的尊神與五峰祖師,一個胖乎乎的小童子候在左側,見了她,顛顛地跑過來,“您是祖庭來使么?”
她略一點頭,“正是。”
“我家觀主有請,就在法明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