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朱涇是什么人,會因為你坦白就寬宏大度地原諒你?
然而,陸綰卻仿佛沒發現四周圍那些仿佛是當他瘋子似的目光,微微低垂著頭,聲音微微帶著幾分聽上去很真實的誠懇……以及頹然。對于在宦海沉浮了幾十年的他來說,這樣的表演簡直是信手拈來,一點都不難。
可此時此刻他說出來的話,卻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因為他很清楚,走出去這一步,再要退回來,那無疑是難如登天。
可剛剛看到朱涇這硬頂上江閣老的勢頭,他很清楚,最近越來越不得圣心的江閣老恐怕在內閣留不了多久。而等到江閣老撐不住,他這個兵部尚書說不定就是人家那猙獰獠牙的下一個目標。畢竟,他雖說并不是最堅定的首輔黨,可得意門生這四個字卻是刻在腦門上的!
“皇上,臣之前一直恥于承認,是因為犬子陸筑突然就變成了張博士的學生,而且還浪子回頭學了好。對比臣從前棍棒齊下,他卻始終吊兒郎當的舊事,臣這個當父親的實在是沒什么顏面,說實話,就連之前犬子訂婚,如果不是不請張博士實在無禮,臣也不想請他的。”
說到這里,陸綰頓了一頓,這才繼續用相當低沉的聲音說道:“臣之前因為道聽途說陸筑在京郊一個小村子拜師學藝,而且那所謂的老先生被一堆人大肆吹捧,便心中不信,隨即又因為趙國公府中有人嚼舌,就托了唐銘和謝萬權前去查訪,說到底,實在是心思狹隘。”
“臣不但對趙國公有些成見,而且因為大同那邊所謂不利的戰事傳聞,對趙國公領兵也是心存不滿。”他絕口不提當初還和朱家煞有介事地談過兒女婚事——當然,是和朱二,不是和朱涇。而他僅有和朱二私底下接觸過一次,完全不足以被人拿出來說事。
故而,越說越是愧疚的陸綰終于深深一躬身,說出了這許多鋪墊之后,最重要的話。
“臣在任兵部尚書期間,兵部竟然有內鬼和臨海大營叛賊互通關節,圖謀不軌,雖說承蒙皇上寬容,不過罰俸留任,但這幾個月來,臣想到不但沒管好自己這一攤子,還險些誤了軍國大事,任由言官誹謗大將,心中不安,若是再戀棧不去,那簡直是太不知羞恥了。”
“所以,臣請辭兵部尚書,還請皇上恩準。”
什么叫做一石激起千層浪,陸綰這辭呈完全可以稱得上。就連剛剛聽到陸綰坦然承認派唐銘和謝萬權去戳穿張壽的“真面目”時,一度大吃一驚的江閣老,這會兒更是瞠目結舌!至于其他和陸綰熟或者不熟的朝官們,那也是忍不住竊竊私語。
而趙國公朱涇雖說不至于出離驚愕,卻也不禁懷疑之前那個夜訪家中,和自己談笑風生,擺明了就是想不要臉地把舊事一筆揭過的陸綰,是不是被人掉了包。
要知道,哪怕知道陸三郎并不是最初得到母親來信時認為的一無是處小胖子,而且人現在是張壽的得意弟子,他也并沒有真的放過陸綰這個兵部尚書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