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大少幾乎是一個激靈翻身爬起,也顧不得仍然有些火辣辣的屁股,慌忙掀開窗簾就探頭望去。就只見許澄竟是坐在檻車中被送到縣衙,檻車上赫然可見不少爛菜皮爛果子,他甚至隔著老遠就聞到了一股臭雞蛋的味道,分明是一路被人砸過來的。
盡管也深恨這個沒擔待的家伙——因為如果長蘆縣令是個強項令的話,那么,大皇子說不定早就灰溜溜地滾蛋了,他爹和他們三兄弟也不會這么倒霉——然而,蔣大少到底還知道,作為曾經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蔣家和其他各家一個比一個慘,許澄當然不能免罪。
他不自覺地揉著臀部,想到當日那頓打就覺得恐懼,一時忍不住低聲罵道:“往日你打過多少人,今天也活該你被打回來!”
然而,話音剛落,他就只聽外間車夫低聲說道:“大少爺,你未免想得太容易了。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許澄到底是杏榜提名的進士,不管什么罪名,都不至于要挨一頓打。”
蔣大少頓時不高興了。什么叫刑不上大夫——他們三兄弟合起來挨了四十,他爹一個人就挨了四十,這許澄憑什么就因為考了個進士就可以逃脫?就憑這位長蘆縣令在滄州數年間倒行逆施,挨上百八十杖是至少的!
至于殺了許澄這種事,他卻根本沒有奢望。那好歹也是七品縣令,不是那么好殺的。戲文里什么八府巡按拿著尚方寶劍一路平推,殺貪官殺污吏殺惡霸劣紳,那是唱戲,當不得真。
許澄做夢都沒想到,坐檻車之后竟然不是上京,而是被送到長蘆縣衙。昨天他確實動過自盡的念頭,然而,杜衡親自過來,擺事實講道理,讓他醒悟到貿然求死的下場之后,他就打消了這念頭。
且不說官員自盡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死成了也會連累家眷,死不成自己還要倒霉到極點,就說他在京城也不是沒有同鄉同年之類的人脈。這些人興許未必能幫他脫罪,可保他一條命應該不難吧?他又沒殺人放火,不過是貪了一點錢,何至于就要死?
既然如此,一時羞辱算什么,捱過去就是了!
想到這里,當許澄被人左右挾住胳膊踏入縣衙大堂的時候,自然而然就做好了忍辱負重的準備。可是,看到那熟悉的環境時,他仍然覺得心情異常低落,難過得差點掉下淚來。
曾經在這里,他高踞堂上,驚堂木一拍,下頭告狀的也好,被告的也好,全都只能乖乖地跪在下面聽候他發落,他想打誰的板子就打誰的板子,想如何發落就如何發落。
那種掌控生殺大權的快感,是一輩子都在京城兜兜轉轉,伺候上司結好同僚,從未有機會主政一方的人無法體會的。
可此時此刻,他雖說不曾刑具加身,卻是待罪堂下的犯人,即便不用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