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綰頓時眉頭一挑,隨即就沉默了。
他今年五十出頭,按照太祖制度,進士出身的他和其他進士一樣先為一年翰林,集中學習朝廷律令和各種制度,隨即在都察院試御史一年(當然也有人去六部),外任為縣令三年,此后回朝任浙江道監察御史、掌道御史,再出甘肅擔任兵備道,臨危受命當了兩任山西巡撫。
等到攢夠了親民官資序,最終回朝時,他直升兵部侍郎,三年后就當上了兵部正堂。
從年紀上來說,二十五歲中進士的他比很多中年方才步入仕途的人要幸運很多,有足夠的時間去熬資歷。在中進士后的二十六年間,他遷轉的官職并不算多,其中多有在一個官職上干滿六年的情況。如果不是他年輕,說不定早就該退休致仕了。
所以,入閣之前的資序他都一一攢夠了,就等著有朝一日大學士加身,完成宣麻拜相的最后一步。然而,不幸的是他是江閣老的門生,在很多官職遷轉的關鍵時刻,都曾經有江閣老的插手。于是,當朱涇扭轉不利,凱旋回京時,他這個兵部尚書也就陷入了尷尬境地。
在權衡利弊之后,他接受了兒子陸三郎提出的建議——雖然他知道那建議斷然不是他那個聰明卻還差點火候的大胖兒子提出的——急流勇退,直接交出了兵部尚書的位子。在他看來,這總比硬挺到最后,卻被江閣老斷尾求生割舍強,也比被皇帝攆下位子來得好。
然而,他這知錯能改的故事一經傳播,再加上公學如火如荼地籌辦,立時就迎來了江閣老的強烈反彈。
就比如陸三郎轉述朱瑩和幾個士人那番論戰,如果不是江閣老的默許,其門生故舊的鼓勵甚至唆使,有人敢于將他那并不算新事物的禁酒令拿出來大放厥詞?
他已經算很仁至義盡了,又不曾挑明是江閣老在背后指使他,又曾經在那些御史被左遷后送過程儀錢,哪像江閣老那樣,根本就只是派人無關痛癢地勉勵了幾句,一文錢不掏?
這位當了多年首輔的老大人倒是自詡兩袖清風,卻不知道他那孫子在外頭揮霍了多少錢,還當底下官員全都一點怨言都沒有嗎?如今就因為他要自保,卻還要揪著他不放,想要拿他當作繼續展示威德的靶子?
此時此刻,見剛剛進來匆匆傳話的那年輕人不住地偷瞥自己,陸綰就淡淡地說:“人走了,還是在外頭?”
那年輕人連忙恭恭敬敬地說:“他傳話之后就走了。”
“呵呵。”陸綰發出了意味不明的一聲笑,隨即就溫和地對那年輕人說,“這公學之事,迎賓接待有門子,傳話有典儀,怎么值得你親自跑?要知道,你是九章堂的監生,臨時抽調到公學來教九章算術……看我這記性,應該是教葛氏算學才對。你要把自己當老師,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