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曾經對他感慨說,時光會改變一個人,能夠讓人曾經覺得最重要的東西絲毫沒什么所謂。就好比,父皇時隔多年再翻出兒時記下的那些文字和物品,結果卻絲毫找不到當初那感動一樣。
父皇甚至對他說,已經記不清廬王的臉,而哪怕再努力地回憶兒時兄弟倆相處的點點滴滴,也只能想到幾個非常貧乏的畫面。每次想到父皇說那番話時的惘然,三皇子就覺得分外惶恐,甚至有些憂懼。
因為成為太子而不得不盡力顯得早熟的三皇子,他心里甚至隱隱有一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念頭。他不太想長大,甚至希望父皇長命百歲繼續這么下去,他只要做一個小太子就好。
三皇子很惶惑,張壽和楚寬都看得出來。然而,兩人誰都沒有針對這一點給出什么建議。張壽是希望三皇子這樣的赤子之心能夠多保持幾年,而不要立刻就變得世故而敏感,至于楚寬……他卻有自己另外的想法。
不論如何,張壽帶著江都王去探望四皇子和張琛這一點小事,只在相關人士那里激起了小小的波瀾。受到更大關注的,是公學連續五場講學結束之后,葛雍再次請了五位名士過府,然后,精彩的戲碼來了,一群宗室竟然突然齊齊登門,然后群起詰難。
雖說本朝宗室的地位和歷史上大明中后期養豬似的宗藩制度不同,更多的是類似于唐時的宗室制度,但是卻加入了宗室子弟可以科舉這一條。除卻不能躋身內閣,不能出掌軍權,其他的官兒都可以出任。反倒是憑借出身就能一輩子被朝廷養豬,這種幸福生活是沒有了。
所以,這一次聚集在葛府的都不是那些飽食終日的宗室子弟,而是曾經出任過地方官又或者六部司官,屬于太祖皇帝的直系子孫,學識和能力全都頗為出眾的一群人。
于是,起初名士們還有人自恃學問和名聲不以為然,可應付了一會兒就已經提起了十萬分精神。但是,誰都沒想到,這宗室詰難的一幕壓根就只是個障眼法,皇帝竟然悄然隱身其間。畢竟,無論閻禹錫還是陳獻章,全都沒見過這位剛過中年的天子。
而皇帝私底下對這些宗室許下只要誰能駁倒一個人,就給這些等缺的宗室選最好的美缺這一承諾,這更是讓幾個宗室都如同打了雞血似的。畢竟,就算是進士出身的宗室,面對文官們的默契打壓,想要最終躋身上流,依舊是只有少數極具才能者方才有幸。
在這些慷慨激昂的宗室掩蓋下,收斂全部鋒芒,不怎么出聲的皇帝,那自然是毫不起眼。然而,要是這位天子就這樣安分守己聽完全程,然后在事后再根據觀察到的情況篩選出合適的東宮講讀官,那么……那也就不是以任性著稱的當今天子了!
最初仿佛只帶耳朵不帶嘴巴的天子,在旁觀了好一陣子之后,終于開口問道:“敢問各位先生在張學士婚禮時剛剛好好云集京城,是真的這么巧,還是因為之前召明書院岳山長等四位山長應召上京,如今三個都成了東宮的老師,各位也想效仿一下?”
此話一出,五個名士當中,至少有四個遽然色變,其中便包括陳獻章,最后一個閻禹錫則是面沉如水。而瞧見其他宗室都一時閉嘴,仿佛是唯這個剛剛一直都不顯山不露水的中年人馬首是瞻,此時眾人雖見此人笑吟吟的仿佛很隨和,心情卻都糟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