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的是那信使竟然如此不謹慎,如此重要的口信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宣揚開來;怕的是母親這樣急切,萬一被朝中那些政敵知道了,那么一定會帶來無數麻煩。這種大王立嗣的大事,母親作為晚輩是沒有多少權力的,得罪了祖母慈圣王后,說不定就會起到反效果。
可不論情緒如何,者山君如今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卻還是拼命養病,然后在張壽例行過來上課時,和陪同聽課的禮曹參議一起,仔仔細細地傾聽張壽的課。
兩人原本還擔心過,傳言中精通算經的張壽會給他們講那些天書,可張壽壓根提都不提,每次也不帶任何經史書籍,而是天馬行空天花亂墜地就這么一通講。
禮曹參議只覺得這是亂講,是為了敷衍大明天子交待下來的這樁任務;而者山君卻試圖從這亂講中參悟出對方的目的。于是,幾天聽下來,本來就心智完全不成熟的者山君卻發現,張壽說得確實都是歷史當中各種各樣的道理。
而且還和那些著作國史的人最后面評述時那些之乎者也不一樣,張壽往往會在講到某些帝王將相某些言行舉止的時候,突然從這個年代的士人避諱或不承認的角度加以表述。
比如,李世民和魏征一搭一檔演的虛懷納諫好戲,唐高宗李治根本就不是迷戀武后乃至于被人獨攬大局的懦弱昏君,長孫無忌外戚秉國,因而遭忌,高宗不過是借武后之刀殺人……
張壽從前的時候,等閑不會指點三皇子關于治國理政的大道理,畢竟對東宮太子灌輸異端邪說,那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但面對者山君,他就一點都沒有壓力了。
于是,借古諷今,借中諷朝,這都是輕的,他甚至直言不諱地指出,朝鮮那極度僵化的階層禁錮,到頭來是情況越來越糟。一面假惺惺設置科考,一面只讓兩班中人參加,其余人只能參加雜科,又沒有糊名謄錄等各種以示公平的策略,到頭來只是掛羊頭賣狗肉。
而這一天,當張壽離開會同南館的時候,卻是丟給了者山君一句聳人聽聞的話。
“長此以往,高麗就真的廢了。不是亡于民間揭竿而起,就是亡于外界堅船利炮。”
張壽不用回頭,就知道背后那兩張是怎樣難看的面孔。當著和尚罵禿驢,這本來就是大忌,而且,要是一番話罵醒人家的民族意識,回去之后真的重振旗鼓,大刀闊斧地改革,興許回頭那就是臥榻之側的獅子醒了……
當然,他很清楚,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縱使真的把弊病擺在未來這位大王面前,就算人再年長十歲,甚至換成就是李成桂本人,能夠做的也很有限,因為李氏朝鮮就是在王氏高麗的腐殖土上生長起來的,沒有經歷一個完全打破重組的過程,自然就談不上什么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