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燈燭燒了一小截,蠟油燒化了流下又凝固,留下長長短短的棱角形成有節奏的紋路。
燭火燒得空氣熱意翻涌,夏侯安本來在晚風中被吹散了汗意,進了屋便出了一層薄汗。
夏侯安能感受到,額頭上的汗一點點匯聚成股順著臉頰脖頸流下,有的浸濕了衣領與肌膚粘在一起,有的流進衣服里去,最終還是被胸前的裹布給吸了去。
她覺得被汗水流淌過的地方,像被羽毛拂過一般酥酥癢癢的,但還是忍住了不去擦拭。
將外袍脫去,露出內里素白的中衣,是與頭臉完全不一樣的干爽,可惜被一層層裹布給隔開了。裹緊了的地方悶悶的不透氣,汗水被禁錮在里頭透不出去,活生生像個蒸籠。
吹滅了燈,夏侯安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移步到床邊坐下,能聽見凈房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雖然眼睛已經酸澀疲憊了,但夏侯安的睡意已經被熱意沖淡了,她只好先倚著墻閉眼坐會兒,等沒那么熱了再躺下去睡。
不多時,水聲也停了,夏侯先生大約也要睡了,這院子沒了人聲,徹底靜了下來。
只是非人的聲響卻越發賣力:蟲鳴蛙叫交響不歇,風聲悠長水聲嘀嗒。近在咫尺的還有蚊蟲振翅聲,嗡嗡嗡吵得人心煩意亂,往日都沒這般鬧騰,今天卻直往耳里灌。
嘈雜裹挾著燥熱,讓夏侯安更加難受。
她想要忽略這些感受去想其他的事情,去思考接下來安排打算,但思緒混亂無法控制,各種人事往腦袋里鉆。
夏侯安想起了郁郁寡歡的生母,勞累重病的奶娘,分別許久的同伴,還有許多萍水相逢的人——
“為什么你不是個男孩兒?你是個男孩兒,我后半輩子就能有依靠了。”
“兩個小女娃娃跑了?躲哪個角落了吧,放把火燒了就行。兩個小屁孩,還是女的,活下來也不頂用。快走,再不走要被人留心到了。”
“當初啊,你們實在不該找上我來,現在我都快死了,你們更做不了什么。走吧,快走吧,我這里什么也沒了。”
“這么小?不要不要!這年頭女娃娃的多的是,誰家稀罕用這么小的丫頭。”
似乎,從沒有人肯定過她。不管是對她好的還是不要她的,都在控訴,她無用得叫人厭惡。
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討不了母親喜歡,治不好奶娘的病,打不過欺負妹妹的壞蛋,找不到存活下去的辦法。
于是她努力變強,學了很多有用的東西,能夠很好地活下去。
她以為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有實力,人們就能肯定她存在的意義。
可是,她后知后覺才明白,不管她做了多少有用的事,也不過是徒勞。
若這世道對女子的定位就是一無是處,每一個人默認地去迎合這說法,固執地認為女子無用,便也會全盤否定了她。
——她的好便要被認為是不好,她的不好則應該是常態。
女子,似乎怎么做都是錯的。
其他女子是否也與自己一樣,被人輕視,受人壓迫,遭遇種種不幸,她們也定然是想要反抗的吧。
她走遍了大江南北,試圖去尋求女子們的支持,一起抵抗這不公的世道。她引導她們運用自己的力量,鼓勵她們擺脫現在這令人窒息的處境。
只是,她好像搞砸了,勇敢的控訴卻換來了更嚴厲的打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