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滿到底還是去跪了祠堂。
這一場小孩子之間的打鬧,只有她受了罰,可是挑事兒的卻都能相安無事。
不公平。
她心里默默想著。
張氏見她跪在一旁,低著頭,于是輕輕拍了拍她清瘦的背,說道:“是不是覺得不公平?”
秦滿張大眼睛看向她,一臉驚訝的樣子。
轉而,她趕緊收斂自己的表情,淡淡地回答:“沒有。”
可是,小孩子的隱藏總是那么拙劣,秦滿那種賭氣的神態被張氏盡收眼底。
“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張氏笑了笑道,“這世道不公平,容不得無權無勢者做人,容不得背負重任者輕松做人,容不得爭權奪利者清明做人。”
秦滿聽了這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代三哥兒向你道歉。”張氏看著她,“你能原諒他嗎?”
她想了片刻,搖了搖頭,定定地回答:“不能。”
聲音稚氣未脫。
張氏愣了楞,方才失笑:“還真是,記仇。”
“不過也好。”她撫了撫秦滿的頭,說道,“起碼你愿意和我說真話。”
“三哥兒我管得少,全被嬤嬤們教壞了。”張氏很坦誠,繼續說給秦滿聽,“我不想得罪三姨娘,但又不該你一個人受罰,所以將三哥兒關到自己院兒里了。”
“四姨娘。”秦滿突然抬眼望著她。
聲音小小的、顫顫的。
“我娘的靈堂……怎么辦?”她問道。
秦滿不知道該找誰幫忙,張氏這般態度,于她而言,仿佛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張氏有些心疼地笑了笑:“滿姐兒,我幫不了你。我能幫你的,就到這兒為止了。”
她從腰間拿出一瓶青白紅塞的小瓶。
是涂抹傷口的藥。
“這條路,你要自己走下去。”張氏把藥放在她的手心,說道,“不要再像今日這般聽不得冷嘲熱諷,更不能不計后果地沖動了。好好活著,你是大夫人的骨肉,不要苦了你娘的心血。”
秦滿把那瓶藥僅僅攥在手里,看著張氏起身走出祠堂。
成長,便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凡行事,必先有所忍、有所謀。
她也是從那一刻,明白這番道理的。
……
不久,相國府不僅沒有行喪禮,反而辦了一場捶丸賽。
所謂錘丸,就是在空地上畫線為基,在基線遠處挖一處淺洞,把球放在中央,用長棒擊打,入洞者為勝。
全府的下人們都忙著打點,青黛也被派去給府上的姐兒們買蜜餞吃。
秦滿不愿參與這樣的玩樂。
她只覺得,像在歡慶阿娘的離開一樣。
學堂放了假,她便抓起一本《捭闔策》,靠著院子里一棵樹坐下,正看著。
下一刻,突然感覺頭頂上淋上了幾滴濕潤潤的東西。
秦滿微微蹙眉,抬起疑惑的小臉。
那條長長的、粗壯的樹枝上,正躺著一個身穿云白色錦袍的男子。
身材頎長,輕閉著雙眼,楚楚不凡。
是東玠。
典雅寬松的衣擺、墨洗般的長發,輕輕地隨意地垂落下來,迎著徐徐而來的風,微微揚起。
一種溫文爾雅的俊美,卻不如一種高遠洗練的曠達,一種高不可攀的清冷來的更加真切。
他腰際之間,還掛著一只木刻精美的酒壺。
酒壺沒有打塞兒,半傾斜著倒下來,那當中的酒水順著邊緣正一滴滴的向下滑落……
“你是誰?”
秦滿滿臉訝異。
他聽到這一句突兀的稚嫩的聲音,緩緩張開了濃密的睫毛,露出深海般邃遠的眼睛。
隨意瞥了一眼樹下的髫年女孩。
啊,竟被發現了。
東玠想著。
他一只手臂嫻熟地撐起身子,錦白的衣袂和墨色長發飄飄而起。
不多時,就已經毫不費力地離開那條粗大的樹枝,穩穩地落在了秦滿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