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紀停下手中節拍,笑問道:“慈明何出此言?”
荀爽反而不徐不急,以手撫須,用一種奇異地眼神打量陳紀,待到陳紀頗感不適,荀爽才笑道:“元方你方才以劉伯安與皇甫義真為重,深思慎取,方才結語,而你談及袁紹,卻立答無豫,可見非真心之言。”
陳紀立即反問道:“袁本初之德,世有公論,先丁母憂,又行父服,愛士養名,累世臺司,所遇莫不傾心折節,爭赴其庭,如今袁氏之門,較昔日天下楷模李元禮何如?‘登李膺門如躍龍門’,依我之見,袁本初之門,只遜天家。中郎問我士人表率,那除了袁本初還能有他人?”
“不若君家陳庭堅。”荀爽笑答道。
此言一出,陳紀默然,他只有繼續用竹簡敲打自己的掌心。
荀爽于是再重說了一遍,隨后他意猶未竟,又補充道:“袁紹之德,不過虛德,未曾見于國有何作為。但君家陳庭堅,彷佛三代之賢,以沖冠幼齡,而開風尚之新,其人其才,能文能武,世所未見,我家文若公達,遠有不如,我還記得世叔在世時,常說:‘陳氏有陳庭堅,可垂于青史矣。’世叔溢美至此,元方你卻只字不提,你對庭堅不公啊。”
陳紀只是繼續默然,他站起身來,望著陳氏內外滿處的白幡白聯,不知心中想著什么,只是過了良久才說道:“庭堅,庭堅他天授英才,生降我家乃是天幸。”說到這里,他想繼續評價陳沖,卻又找不到詞匯,不得不黯然道:“以家父之言,固然如此,只是他鋒芒畢露,才華橫溢,于人中如天山之于小丘,我每思之,深為之懼,恐他為天下所不容。”
他隨即又對蔡邕嘆道“中郎,我在朝中,多有難處,皆因庭堅而起,只是他如此年輕便能為國家排憂解難,我亦不失欣慰之情。只是如此下來,剛極易折,我陳氏處事,向來是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才有如今海內名族的美譽,自庭堅成親以來,我為避嫌,與您少有往來,還望你莫怪才是。”
蔡邕擺手笑道:“元方哪里話?我為小女能謀得如此良緣,只覺三生有幸,哪里還能嫌怪呢?”隨后他又正色道:“只是元方,你當真打算把庭堅禁足三年?如今朝廷多難,正要倚賴庭堅之才,他又身有博士祭酒之職位,不太易為吧?”
“不易為也要為!”陳紀坐回席間,斬釘截鐵地說道:“昔日蹇常侍向陛下保舉耿鄙為涼州刺史,為庭堅所諫,陛下不從。如今涼州事敗,耿鄙全軍覆滅,還連累了傅君侯身死,政局動蕩,說不得閹宦便要拿庭堅動手泄憤,我現在不把他禁足,再過兩月,不知他還是否有命在!”
他隨后向蔡邕拜禮道:“中郎,還辛苦你把阿琰也接過來,讓他二人夫妻團聚,我打算以丁憂之名,立刻辭官,這段時間順帶也在家,好好磨一磨這個小子的性子。”
————————————————————————
陳夔把陳群從房中拉走后,陳沖立馬便聽到上鎖的聲音,讓他不免失笑,窗戶也都被蒼頭們封死,陳沖只能透過窗戶依稀看見院內的那棵老桑樹,到了夜里,天色黯淡下來,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好在禁足是禁足,晚飯還是送的。蒼頭從門洞里遞過來,陳沖定睛一看,還是現切的生魚膾,旁邊配了黃芥末與醬菜,加上一碗清白的雞湯,都是陳沖愛吃的。只是餐盒內只放了一根蠟燭,讓陳沖心中腹誹道:這是讓我吃完了就睡?阿父阿伯你們養一個六百石官員,就是像養豬一樣養嗎?
雞湯要趁熱喝,不然就沒了味道,陳沖卻沒有細品,端起來如牛飲般一口喝了個干凈,而后直接倒在床上,幾日趕路也算勞累,沒片刻便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