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繇大喜過望,再拜道:“謝陛下盛恩。”
陛下卻擺手嘆息,接著說道:“別急著謝,劉玄德的任職,朕一時不會調過去,青州如今賊亂蜂起,東平軍四處救火,那里一時離不開他。待過了今年,青州形勢稍有好轉,朕再酌情調東平軍入并。”
鐘繇無話可說,不意天子陛下問道:“鐘卿,朕此前不依陳庭堅之言,重新啟用皇甫義真,此次卻應允陳庭堅出任之請,你可知為何?”
如果說此前話題鐘繇還能坦然相對,此時卻忽覺雷霆震震,又彷佛感知到夏日炎炎,汗珠從額頭冒出,良久才述說道:“那自然是因為左車騎半年不勝賊軍的緣故,國家大事,如非十全把握,不可不慎察......”
不料天子低沉地笑起來,他的笑聲比夜梟還要多幾分鬼魅,陛下轉過身來,指著鐘繇道:“好啊,連你這個‘不傾郎’也說起假話了。”陛下閉上眼瞼,往下繼續說道:“朕知道上次罷免皇甫嵩,百官腹誹不已,半年無功即罷官,那大漢九成的名將都將終生無爵。但朕有朕的道理,為什么不用皇甫嵩,無非是因為他有私心,而朕用陳庭堅,只是因為他絕沒有私心。”
此話如果流傳出去,皇甫嵩數十年來的英名都將毀于一旦,鐘繇向來傾慕皇甫嵩,忍不住為他辯駁道:“陛下何出此言?此前逆賊閻忠以蒯通之謀說左車騎,左車騎慨然拒之,而后出任冀州,安撫萬民,免稅息役,繼而有百姓歌曰:‘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足可見左車騎赤膽忠心,陛下不可捕風捉影,而與國家大臣有隙啊!”
天子嘆道:“元常,你雖飽讀詩書,卻不如陳卿遠甚。你所言者,朕盡知矣。朕所言皇甫嵩之私心非是野心。皇甫嵩平定蛾賊以來,離群索居,不與大臣結交,也不與常侍結交,成日苦讀兵書,修身養性,他沒有野心,朕也是知曉的。”
鐘繇疑惑道:“既如此,陛下所疑從何而來?”
天子睜開雙眸,正視鐘繇道:“他自愛過剩,成天揣摩于朕,唯恐朕加罪于他,使他難以善終!”
這句話猶如霹靂穿脊,讓鐘繇恍然大悟,繼而忍不住微微發顫:帝王心術到了這個地步,誰能說陛下不是聰明至極?只是這些聰明才智但凡有半分用于國事,國家也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陛下卻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皇甫嵩之前與賊軍對峙半年,寸功未立。放在別人身上尚說得過去,但他是皇甫嵩,半年蕩平三州黃巾的左車騎!朕看出來了,他唯恐再立新功,架自己于火爐之上,既如此,他不免官回家,也是要敗上幾敗的。”
“朕這次讓他免職數載,然后再讓他戴罪立功,他才會盡心竭力地去做。”說到這里,陛下也喟嘆起來:“但放眼整個朝堂,像他這般無野心的人才也不多了。”隨即天子又問鐘繇道:“鐘卿,你覺得朕是欣賞陳卿還是厭惡陳卿?”
這個問題毫無來由,鐘繇只能答道:“陛下既能重用庭堅,想必是欣賞居多。”
聽到回答,天子露出一個鐘繇從未見過的怪異笑容,多年以后鐘繇再次回憶時,形容這個笑容如同“春梅化霧”,而后陛下輕聲道:“我直欲生剮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