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羌渠單于惺忪睡醒,望見帳外白靄沉沉,日光還未照破天幕,只能依稀望見太陽輪廓。他從榻上翻身坐起,身形搖晃,一手扶額便摸見滿額皺紋。
這讓他倍感傷悲。匈奴人本是草原上奔馳的狼群,他作為狼王,本應依舊有最殘忍的爪牙,最銳利的眼神,以及最桀驁的靈魂。如此他才是蒼天的驕子,天所立匈奴單于。
可歲月變遷,世殊事異。匈奴王庭不再流浪于無垠草原,而駐扎在這莽莽群山。許多匈奴人已經不再像祖先一樣射獵,更不會記得匈奴河與涿耶山,那里已是鮮卑人牧馬的草地,那里的河流已經照不見匈奴人的面孔。而他年歲將老,不知等他回歸天父懷抱時,還是否有人能再用母語,給他唱一首祖先的葬歌。
披上日紋白鹿披風,羌渠單于走出屋門,春寒料峭,讓他頓時從傷感中清醒。他不禁啞然失笑,默默回想起自己還是右賢王時的歲月,自己本不是單于繼承人,能夠僥幸在這位置上穩坐數年,也無可抱怨。
今日便是誓師出征的日子,按照慣例,單于要會盟諸部。在大軍開拔之前,先行著急諸部,令諸部推薦勇士,比試一番騎藝射藝,隨后令優勝的勇士出列,單于將自己的金刀賜予勇士,便提拔勇士做為大軍開路的先鋒。
慣例雖是慣例,單于卻只于清晨出席片刻,便感到有些許不適,向諸王道歉一聲后便回房歇息,一歇便是到了晌午。單于倒也并不焦急,作為單于,這本就是他的特權,而且大會時間漫長,估計傍晚才會結束,于今夜再休息一夜后,十萬大軍將于明日開始征程。
不意轉眼便遠遠地望見一個戎裝女子向他奔來,走得近了,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幼女,蒲真梅錄。蒲真梅錄身姿婀娜,面容姣好,身著一襲窄袖鹿皮衣,背掛絳朱掛脂弓,頭頂素白絨帽,英姿颯爽之中,單于見她神情哀怨,更顯幾分楚楚動人。
單于問女兒緣故,蒲真梅錄忿然鞭馬踟躕,方才與父王說道。原來匈奴的明珠也心心念大會比試,想與諸部勇士一較射藝,只是百般請求下,主帥休屠王卻不假辭色,蒲真梅錄取鬧一番,不歡而散。
失笑片刻,單于安撫愛女說:“居次,如何不去找你大哥?左賢王難道能忍視妹妹受人欺凌?”
話及于此,蒲真梅錄更顯氣憤,她氣道:“父王一去休憩,左賢王便也去馬市愛撫他的寶馬,到此刻還未回來呢!”
單于臉色陰沉,他暫時離席本意是讓長子主持大局,在諸部之間樹立威望,不意卻如此不堪。他再勸慰愛女幾句,讓她趕緊去馬市將于扶羅喚來,自己則帶上近衛,乘馬回到軍臺之上。
今日軍臺顯貴云集,并州匈奴諸部盡數匯集此地,他們分別是:
左谷蠡王孤胡、右谷蠡王甌托泉、左日逐王札度、右日逐王安何、呼延王于勒都、義卜王葉爾依、折蘭王坡離石、丘林王孤涂生、句龍王昆闊、須卜骨都侯車酉、赫連骨都侯赤后、大且渠智牙斯。
當然,主座之上另有他人,乃是大漢并州刺史張懿。只是他孤坐一旁,身旁又侍立著別駕從事溫弘、治中從事王楷、主簿秦宜祿、典軍從事魏越等七人,幾人相互點評匈奴人物,與匈奴顯貴涇渭分明,格格不入。待到單于返座,張懿方才對單于行禮笑道:“觀單于今日軍容,對我大漢可謂有解大旱之甘霖也。”
羌渠單于坐回主座,對張懿笑問道:“如今我匈奴人物,盡在此地,不知與中原人物相比,何如?”
張懿遙望如林般的旗幟,見賽馬狂歡的匈奴人奔馳如風,由衷贊嘆道:“貴部生養數十載,如今豪杰塞川,滿目英華,可謂武質實歸”
隨后語鋒一轉,又說道:“只是中國豪杰輩出,英杰不窮,非唯武功,亦兼文才,深修德政。單于問我與中原人物如何?張某只能答: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