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又在人群中看到劉宣,詫異問說:“士則何以在此?”劉宣低首不言。他看過陳沖的檄文,又知道自己不能阻攔兄長令陳沖非常失望,還險些與他刀兵相見,這讓他說不出話,仿佛又身處太學中,不知如何回祭酒的考校,只有尷尬地看自己的腿腳。
陳沖感受到他為難的情緒,一聲長嘆,拍他肩膀溫聲說:“你在這里想必過得并不如意,那就都過去了,過些日子再重新開始。”隨后又對劉備笑道:“玄德,你可要好好待士則,士則通曉《毛詩》、《左傳》,在孫叔然門下也足稱高足,現下他可是你的戚族呢!”
見陳沖劉備談話間待他毫無間隙,劉宣感動不已。聽聞長姐已嫁與劉備,他更是為其欣喜寬慰,但一想到長兄于夫羅,他又心神不寧。不管如何說,大哥或許對其余人不好,但總未虧待過他。他從小就被大哥帶大,又與劉豹情同兄弟,即使他明知大哥所為殘忍酷烈,私下也會和其他王侯附和著非議政事,但他從未想過與其決裂,于夫羅對此也心知肚明,待他與劉豹無異,因此他念起二兄之死,縱然心如刀絞,卻也對于夫羅毫無恨意。
因此他還是鼓起余勇,問劉備說道:“不知劉使君打算如何處置單于?”這些劉備早已與陳沖討論得爛熟,此時便告訴劉宣說:“此戰過后,匈奴只有諸王,再無單于。”劉宣為之愕然。
漢軍整編了一日后,終于繼續西行。漢軍的腳步震動大地,旌旗遮蔽天日,進軍招徠風嘯,且俱是能征善戰的馬上驕子。劉備回望身前身后無際的干戈刀劍,各色各樣的旗幟林立其間,不同的圖案,不同的色彩,不同的文字,這些不同的旗幟匯聚在一起,仿佛一股無可阻擋的洪流奔涌,又仿佛在山麓間立起一道無際的彩屏。
桑干失利后,劉備常常自感能力不足,如今這種煩惱盡皆消散,他不禁對陳沖感嘆說道:“出晉陽時兵止九千,如今兵出美稷,卒滿山谷,兵耀四野,所過之處無不倒戈而降,我今日算是知曉人心向背的威力了。”
陳沖指著頭上的義旗,對劉備說道:“人心向背,皆在于我等打出義旗,進行義戰,義戰不止是以大義為名,更要行大義之實,玄德,你切不要松懈,更不要志得意滿。”劉備從腰間抽出中興劍,對他正色說道:“庭堅所言,正中我心中所想。”
他繼而又在路上改變陣型,以漢軍為最前鋒,俱高舉白底義旗,而沿途加入諸軍中,劉備以鐵弗人為中軍,且渠人分守左右兩翼,白波軍殿后。并又派使者告知軍中諸多將領:若有士卒作奸犯科,欺辱百姓者,俱當交由護匈奴中郎將來處理。
漢軍如此大張旗鼓,在朔方的于夫羅自然也不會毫不知情。新單于恰因消息靈通,這幾日已難以入眠,隔三岔五便會使者進帳,向他通報無法接受的戰報。于夫羅只覺自己在一片恣肆的汪洋里顛簸,航船經不住風浪,不時破開幾個窟窿,船舷里泉涌出消沉的苦水,令他在腦海中緩緩下沉,但又無法死亡,只有嗆水的痛苦,攪動著他衰弱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