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甫入南宮,廊門后一名小黃門遠遠望見,不敢稍怠,在何進尚未發現前,他們轉身奔跑。秋風蕭蕭,宮中的梧桐落下黃紅的大葉,落在成簇的黃花中,撲染開一片燃燒般的芳香,小黃門腳踩在落葉叢中,發出脆沙般的聲響,引得掃葉的宮人頻頻相看。
他穿過蘭臺前的三丈大鐘,抄兩殿之間的浮水石橋,從嘉德殿側門進入宮苑,攀著欄桿直奔側殿。此時一只西域白貓從門中竄了出來,險些撞到小黃門懷里,它躡著貓掌行到殿角,回首對其“喵”一長聲,從門中引出三四名捉拿白貓的宮女。
白貓嚇了一跳,兩下蹦上欄桿又躍下臺階,鉆入黃白的菊叢中。等宮女們下了樓,小黃門這才入得殿內,他找到一名同僚,詢問常侍如今身在何處,同僚答說在膳房中,他便又嗅著肉香味直到膳房去。
今日天子要與陳留王一同飲食,張讓、趙忠兩人親自在膳房安排午膳,他們選用解粱為粥,取用腌制逐夷(魚肚)加姜醋烹熟,又挑用最嫩的青花魚,剖腹塞上肉糜,淋上一層上品泔酢,置于鼎上蒸煮,魚香飄散四溢,直令宦官們陶醉。
除此還有炙烤牛肝、爛烹熊掌等四五樣菜肴,這些都是要趁熱食才有味,張讓催促著手下們趕緊端至后殿。那黃門正好走進膳房,張讓見他氣喘吁吁,面色發紅,心中頓時了然,拉著他向外幾步,低聲問說:“他進宮了?”
黃門連連點頭,以掌在虛空中橫劃一手,直問張讓說:“張公,是否現在動手?”張讓按住他手腕,微微搖頸,沉聲說道:“先不著急,他此時方才入宮,有上次蹇碩教訓,神思定然警惕。而此時諸公未齊,倉促之間行動,一旦讓那人逃出宮省,你我便都會梟首如蹇碩了。”
他輕拍那小黃門肩頭,吩咐他將其余常侍都叫過來,自己則面色如常,穩步走回膳房,繼續催促手下上菜。等所有菜肴都傳入后殿,他招呼趙忠說:“我們去側房旁聽,且看他會說些什么。”
張讓、趙忠從后門走入正殿后廂,未久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栗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十人也先后躡步至廂房內,他們趴在墻角,屏住聲息,竊聽正殿中的聲音:先聽聞荀攸進殿通報太后,隨后傳來何進沉重的腳步聲。
何進進殿先給太后、天子、陳留王三人行禮,隨后又問太后說:“我聽說阿母與小妹也在宮中,如何未見?”太后沒留情面地說道:“阿母聽聞大兄鐵面無私,自說自己本是鄉野中人,憂懼失禮后為大兄處置,自然是不敢來了。”
何進訕訕苦笑,等太后安排好席案,他才入席,望向太后衷情說道:“太后這是哪里話呢?當年大人早亡,家中又無親戚倚仗,叔達小我七歲,太后與小妹也不過三四歲年紀,只有臣堪堪及冠,在縣里屠狗解牛以供家中飲食,那時臣寅時起,戌時歸,太后為臣洗衣送食,臣心中感念,從不敢忘,又如何會虧欠阿母?”
這番話淳樸動人,太后聞言也去了冰霜顏色,改換成一副楚楚模樣。她令膳房為大將軍添上一副碗筷,兩人便在殿中追憶往昔,時而失笑,又時而落淚,一晃便是一個時辰。天子用膳完,與陳留王嚷著要去阿閣攀階,太后執拗不過,便讓五名宮女、五名小黃門陪著他兩人去了。
正殿中此時只剩下何進、太后兄妹兩人。何進見四下無人,方才對太后說起入宮正題:“為何氏安危著想,還望太后誅滅常侍。”太后不料兄長舊事重提,一時不知如何回話,任由何進繼續進言說:
“忠言逆耳,太后,常侍為禍數十載,深負血債。上至天下名流,下至九州黎庶,人皆厭棄之!高者,危也,如今太后臨朝稱制,身居至高之位,亦是身居至危之位。還望太后思之慎之,切莫要因喜興事,獨斷專行,若令天下失望,我何氏滿門如何保全?梁氏之戒在前,太后不可不防啊。”
論處理政務,太后遠不及大將軍,但身在此刻,太后只覺兄長言語刺耳,她收攏裙袖,捧手膝前,對大將軍寒聲問道:“大兄欲以陛下為無親之君乎?”
何進聞言大感無奈,太后只能動之以情,卻不能曉之以理,除宦之事,今日怕是不能成了。但為聯絡情感,他仍待在殿中,告誡太后如何處理整政務:善待尚書臺等宮官;切勿與虎賁軍、羽林軍交惡;內事不決可問盧植,外事不決可問朱儁;教育陛下,不若行至太學,求教于鄭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