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未曾料想,在大將軍與常侍長達四月的拉鋸之中,最終決勝的既不是大將軍,也不是常侍,而是前將軍董卓。董卓入京不過三日,雒陽禁軍便半數歸附,他又施以霹靂手段,暗殺丁原,收編并州軍伍,吳匡張璋也望風而倒,朝局至此已盡數倒向董卓了。
不管雒陽城中諸公如何想法。八月二十九日,董卓留下一支千人騎兵于永樂宮中,由董璜任中軍校尉看管永樂宮。又以朝事不寧須重臣輔佐為由,拔擢朱儁為河南尹,改王允為太仆,下令由牛輔任城門校尉,接管雒陽十二城門。
朱儁聽聞詔命之后,上交城門兵權,而袁紹見身處劣勢,更持重不敢有所動作,坐觀雒陽局勢為董卓徹底掌控。董卓見大勢已定,便對李儒笑道:“太傅到底是儒生,哪能與我們武人舍生斗死。
李儒也為之欣喜,對主君笑回說:“是使君深諳用兵,不若此,天下武人何其之多,怎能由使君獨得頭籌?”董卓聞言哈哈大笑,他起身負手至宮門看,望著宮苑行道中的涔涔積水,轉而回身對李儒感嘆說:“若非朝中三公失德,朝政又豈輪得到我置喙?如今大雨連下三月,是上蒼在為我等示警啊。”
此言落入耳中,李儒了然于心,拱手對董卓承諾說:“使君放心,我知曉如何做。”董卓莞爾,最后對李儒拍肩吩咐說:“今日諸事便勞文優費心了。”這才率并州軍施施然離宮,返回顯陽苑內整頓禁軍。
未時,袁紹已遣散了諸多幕僚,一人枯站在府邸行廊中,呆視檐下雨簾漣漣。他反思這幾日自己的舉止得失,思來思去,心中仍是一團亂麻,思量到最后,胸中只余下一腔怒火與滿腹的不甘。他不禁抽刀怒砍欄桿,直至將刀刃揮砍得翻刃,手臂酸軟,這才將殘刀扔在一旁,恨恨說道:“功虧一簣,功虧一簣!”
這時太傅府上傳信來說,騎都尉鮑信已率兵離去了,問袁紹作何應對。袁紹只冷笑以對,他對信使說:“鮑信去便去了,有何應對?如今形勢,一旦董卓與我齟齬,難道我便能留在京中嗎?”
待信使出門,他舒緩心情,自己從廂房中取出一卷《淮南子》,反復吟詠《原道訓》:“夫喜怒者,道之邪也;憂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過也;嗜欲者,性之累也。”念到第六遍時,袁紹終于收斂怒氣,對自己暗道:董卓不過涼州一老革,我袁門走狗,方才有今日之盛,亦何足道哉?我十載養望,聞名宇內,怎能就此氣餒。高祖百敗于霸王,垓下一戰而獲天下,我若要獲有天下,更當愈挫愈勇才是。
袁紹這么想著,心神徹底寧靜,他又坐思少許,門外椽吏再傳來消息說:前將軍有使者前來,邀請他前往顯陽苑一晤。那椽吏一臉不忿之色,直對袁紹怒道:“董卓欺人太甚,使君,要不我等殺了那使者,將頭顱還給董卓去!”袁紹卻擺手笑說:“不過是說些場面話罷了,算甚么欺人?如今董卓主宰京畿,我等逆勢辱人,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他穿上蓑衣拿上佩刀,出門與使者相看。董卓所派的使者乃是新任平津校尉賈詡,兩人行禮相拜之后,賈詡邀請袁紹入坐蒲輪車,自己則坐在車駕前鞭笞馬匹,兩人一路行一路談話。袁紹無話不談,從朝中諸公到天下俊才,言語之中旁側敲擊,意圖打探董卓虛實,賈詡則寡言少語,頂多出言附和袁紹,字句中卻不露分毫底細。
雖說一無所得,但賈詡言語如風,令袁紹心神舒泰,他不禁感慨說:“不意涼人中亦有文和這般人才,卻是我孤陋寡聞了。”賈詡聽得笑了,回首對袁紹道:“袁使君莫非忘了,十載前朝堂涼州三明都還健在呢!”袁紹啞然,賈詡又自嘲說:“關西文風向來不若關東,袁使君忘了也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