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
這時候,王憐卿突然轉過身,兩行清淚緩緩流下,漸漸污了臉上胭脂,在身后燈火輝煌的秦淮盛景掩映下,繼續唱道:
“殘山夢最真,舊國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
說什么江令多才,也只能悲聲唱到老!”
曲終,眾人望著已經淚流滿面的王美人,齊齊失聲!
他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風格的戲曲,唱詞里不是最常見的兒女情長、才子佳人,而是一千年前江左風流的敗亡覆滅!
在美人的唱腔中,那種高強度濃烈的家國興亡幻滅感,三百年積累的風流被摧毀的畫面,幾乎如在眼前重現!
南京本地文人,多多少少都有六朝情結,這是揮之不去的、永恒的文化母體,江左風流就是內心最深處的夢幻。
但這段唱詞依托發生過的史實,將大家心中的夢幻撕成粉碎,但卻又有別具一格的殘虐之美。
所以真就有人聽著聽著產生共情了,只感凄美虐心,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其余人也各有感懷,再看向窗外秦淮河繁華盛景,又想象著戲詞中千年前的殘垣敗瓦,強烈對比之下,不禁連連唏噓而再三興嘆。
優秀的歌曲,就是有這樣感染人心的力量,太白樓二樓的氛圍就變得感傷起來。
再過一會兒,說不得就有些唱和大作醞釀出來了,文壇聚會都是這樣的玩法。
偏偏在這種文藝氛圍里,就有人非常不合時宜,很不文藝的敲了敲窗欞,高聲問道:“在座諸君子,覺得在下寫的戲詞如何啊?”
被壞了詩意的眾人一時無語,要不是看你這小學生是唱詞原作者,你就要被轟出去了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懂不懂行規?
秦德威卻不以為意,繼續開口道:“諸君身在南都,又是飽讀君子,當知六朝之故事!
有沒有想過,六朝傾頹敗壞,出現方才唱詞中的景象,何故也?諸君豈不聞,當時有上品無寒門,英俊沉下僚之說?”
這事兒不用細說,大家都懂。
魏晉六朝時選拔人才全靠九品中正制,簡單說就是靠小圈子主觀品評,最后導致高位者都是高門大族的裙帶關系,尸位素餐無能之極。
然后又見秦德威慷慨激昂的說:“我太祖高皇帝開基立業,深明裙帶薦舉之弊端,定下科舉取士為國家用人根本之策。百五十年來,大體取人得法,賢臣輩出!
所以科舉不公,絕非小題大做,實乃不可不關注的大事!若一直取士不公,方才戲詞中的六朝故事就在眼前啊!”
眾人繼續無語,本以為你是個文藝少年,要帶著大家一起嗨,結果你卻突然開始給大家上政治課說教?
說來說去,最后還是落腳到科舉不公!你這原作者能否不要這樣俗氣,玷污了如此風格獨特、凄厲哀絕、注定經典的詞曲!
有人實在忍不住了,打斷了秦德威的政治課,扭轉到文藝座談會的正題上:“敢問秦小友,這段唱詞是什么題目!可否將曲詞借在下謄抄!”
秦德威長嘆一聲,答話道:“最近我時常夢到六朝,卻又像是六朝夢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