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成年,但王太子小路易要體會到路易十四話中深意的時候可能還要到很久之后——這是時代的人們依然無法理解什么叫做統一的國家和民族,遑論為之戰斗而死,這涉及到從古希臘,古羅馬時期就深植在人們心中的民主(并非現代民主)、分封與因為婚姻、戰爭甚至買賣不斷轉換的領地所有權(大至一個國家)方面的種種問題。
路易十四為什么要建造凡爾賽宮,為什么要在佛蘭德爾與荷蘭大勝之后建立四座藝術學院,為什么要寬恕那些胡格諾派教徒,為什么要讓蒂雷納子爵與他的三子哈勒布爾公爵前往荷蘭與佛蘭德爾,正是因為他實在無法繼續忍受這些這些名義上的臣子,實質意義上的諸侯,在遙遠的東方,就算是孩子也知道要進攻必須握緊拳頭,這里的爵爺與騎士卻總是渴望著將這個國家四分五裂。
雖然站在他們的立場上,這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但可想而知,如果沒有一系列戰場與商場的勝利為國王爭取了發言權,法蘭西的路易十四也不過是另一個利奧波德一世——就連自己的國家遭到威脅都必須仰仗朋友乃至敵人的援助。
“不過不必太急切,”路易握了握兒子的手:“我要交到你手上的,必然是個完整而又強大的法國。你……”他想了想,沒有繼續說下去,三個兒子中他最愛的是小盧西安諾,也就是科隆納公爵,但最偏向的莫過于小路易,小路易將來要承擔的職責也必然要比其他的孩子更重,他甚至很有可能被人稱之為一個平庸之輩——因為太陽王的光輝若無意外還能照耀歐羅巴半個世紀,而如今路易十四就已經有了荷蘭、佛蘭德爾與法國,還有一大片殖民地,一支無人可比的陸上軍隊,留給將來的路易十五的余地已經很少了,但他還將繼續開拓下去,步伐不停到最后一刻。
路易對這個孩子有期望,也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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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子小路易也許還無法了解路易十四,一個國家只能有一個聲音的嚴苛要求,但現在的沃邦將軍,紹姆貝格元帥與亨利伯爵,還有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卻已經深深地領會了其中的深意。
尤其是沃邦,他固然是在孔代親王麾下出身的,但孔代親王治理軍隊也算是頗有手腕,等到了路易十四麾下,慢慢地他就被寵壞了——當然,這里所說的被寵壞了,純粹針對一個軍人而言,他習慣了如同戰旗一般無言但堅定地矗立在身后的國王陛下,習慣了盧瓦斯侯爵一手創立的暢通無阻的后勤補給,習慣了精良的軍械與充足的馬匹,習慣了精神奕奕,裝束整齊,嚴守軍規并且意志堅定的士兵……
他在固守盧布爾雅那的時候,因為身邊幾乎全都是法國士兵,他還不覺得什么,但等到撤過薩瓦河,融入聯軍之中,他就像是從一座宏偉潔凈,井井有條的宮殿一下子進入了一座混亂不堪,骯臟發臭的貧民窟。
到處都是人。
這些人,你甚至不能稱他們為士兵——比沃邦之前在卡姆尼可看到的還要差,因為游蕩在卡姆尼可的至少還是將軍與諸侯的親兵,他們中的一些看上去就像是乞丐,一些看上去就像是瘋子,還有一些看上去就像是盜匪,他們別說武器,甚至衣衫襤褸或是索性一絲不掛,只在身上胡亂過著一些皮毛或是布料。
沃邦的隊伍穿過所謂的營地時,他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們的衣服、火槍、馬匹和馬車,特別是那些受傷的人,一個韃靼人跑上去和沃邦說了什么,沃邦命令所有的士兵拔出武器,并且在傷員馬車邊布置了更多士兵,才避免了之后的慘禍——一部馬車邊的護衛略有疏忽,馬車上的傷員就立刻被拖下車,他們見此大驚失色,立刻沖上去用槍托打,用刺刀刺,才將人從那群士兵堆里搶回來。
搶回來的傷員在幾十秒里就已經是赤光光的了,他的絲綢內衣,他的漂亮褲子和外套,他的靴子,襪子,他脖子上的十字架,就連身上的繃帶也被割斷搶走了,傷口崩開了不算,等他回到城堡里,才發現自己漂亮的栗色頭發也被切走了一大綹。
因為頭發也是可以賣錢的。